无尽之海,有庞然大物鲲鹏遨游。天九女端坐其背,实在是渺如尘埃。少女眺望夕阳下那一抹景,耳畔读书人诵书之声混杂在风浪和鲲啸之中,却是出奇地清澈,如明月照寒潭,不清不冷,意境悠远。
    少女很喜欢古圣人庄子,喜欢其著作《逍遥游》,更喜欢鲲鹏。三年前,小圣人王亭集初次坐在海崖边,诵的是庄子《说剑》篇。那时的她便有一种跳下鲲鹏的冲动,想默默坐在石崖之下,听海潮声、风云声、走沙声和读书声。
    第二次的时候,她听的是《齐物论》,这次她不仅失了冲动,还心生几分戒备。因为明月当空找到了她,带来墓主大人的口谕。于是她开始戒备,甚至远离那诱惑至极的诵书声。
    令她未曾想到的是,那位小圣人王亭集并未就此停歇,而是一坐三年。三年里,每隔一月便会来此海边石崖诵书。天九女的心境便由最初的好奇冲动、到敬而远之、到最后无知无感。
    无论此人是否真如墓主大人所言,觊觎鲲鹏,她都懒得再想,也懒得理会。反正明月当空和孙女儿青青两位神引境就在不远处观望着,也警惕着。
    天九女拍了拍鲲背,庞然遮天的大物一跃千里,巨浪滔天。
    ……
    阿遥的房间里特别拥挤。好在他也看得开,有一席之地躺平就好。至于生死大事儿,交给释宗流、陈言箴、余清奇、连城诀这些个头脑灵活的家伙去考虑,需要他的时候,该出力时出力,该出剑时出剑,岂不乐哉?
    嘴里叼着根狗尾巴草,翘着二郎腿躺在床榻上,轻声哼着小曲儿,竖起耳朵听着房间里的七嘴八舌。
    下棋的下棋,饮酒的饮酒,议事的议事,擦刀的擦刀,说笑的说笑,谈情的谈情……释宗流、陈言箴、余清奇、连城诀、牧云剑城、断千一、藏地书魂、凰儿、秋北雪、萧别恋、梁冰、大妖重夔,以及诵书之后的王亭集,十四人破天荒皆聚于此。
    自释宗流偷偷进入子午井内,见着大妖重夔的那位对手、异族十四王座之一据传会施展千行道的疯癫老者后,最近三年,包括高木遥在内的十四人仿佛一朝顿悟,竟废寝忘食,对修行痴迷起来。
    眼下每个人的修为都已进入瓶颈,除了三位转世的圣人无限近境之外,其余诸位都半只脚迈入了神引境界。这意味着,子午井大阵的阵法威力在逐渐衰弱,井内的异族十四王座也所剩时日无多。
    他们很快就要完成使命,要离开这个地方了。
    陈言箴长叹一声,伸了伸懒腰。这一局对决棋力相当的余清奇,比大妖重夔有趣儿多了,可谓你来我往险象环生,经过两个时辰的鏖战,最终收官,他侥幸险胜半子。
    “诸位,咱们动身?”陈言箴环视房间内或坐或立或躺平的众人,脸上挂着久逢的喜悦,卷了卷袖角,然后负着双手,笔直的背影朝门口走去。金色夕阳照在他的脸上,没想到当年落脚天东的青衣道人,也曾有年轻时风华正茂的模样……
    床榻,阿遥一个鲤鱼打滚,跳了起来。伸手一招,崭新如初的琴袋背在身后,又取下墙边挂着的那柄剑,带着全副家当,扭了扭脖子,含糊不清地道:“我阿遥的剑,终于能砍真正的大妖了。”
    ……
    风沙吹拂。
    黄昏下,日不落墓园里有一众身影,南北一字排开。目标坚定,朝那吞噬一切的子午井走去。
    在一众身影百丈之外,墓主大人带着当年乘鲲鹏出海的十四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但却都是圣人修为,站在残破的遗迹和一处处断壁残垣上,遥遥眺望。
    “天九女那边,准备的怎样了?”
    老者明月当空恭敬地答道:“回大人,别样天部族内抽调二十八位上将,已抵达海边。”
    话说一半,无尽之海传来一声鲲鹏雷啸。
    明月当空抬首望了望那远在天边又近在眼前的滔天水幕,又再补充:“天九女御鲲鹏而至。”
    墓主大人神色阴沉,瞧着渐行渐远的十四道毅然决然的背影,脑中灵光乍现,一抹念头飞快划过,却又不曾抓住。隐隐的不安,紧锁眉头:“十四人联袂而行,如本座所料不错,子午井破阵只在晨暮之间了。”
    老者明月当空点了点头。心想着那年乘鲲鹏出海入世,如果不是斩仙台上身怀钧天残图的帝无泪和洛长风同归于尽,否则再掠来这二人相助,又何须苦苦等待这么些年?
    “一万年了,这枯燥的日子终于要结束了。”
    ……
    江湖共主萧别恋和腰挎刀剑错的披甲门梁冰,经过这些年的相处,可以说是遁出红尘,终于冰释前嫌,两人情投意合,彼此挽着手,这一去将生死抛诸脑后。
    阿遥抱着脑袋,瞥了眼身旁的大妖重夔:“喂,不会真的生气了吧?刚才的话,很显然是我阿遥的玩笑,怎么能当真呢?好好好,你是大妖,你才是大妖行不?”
    身披破旧天风书生模样的藏地书魂与小圣人王亭集并肩而行,说道:“日后若有机会,定要与先生分个高低。”
    小圣人突然笑道:“读书读不赢你,要论这喝酒嘛,王某人化劫可战神引。”
    来自北雪山庄的秋北雪朝那位断家枯冢的前辈抱了抱拳:“这些年承蒙教导,获益良多。”
    昆仑剑阁年轻的掌门人牧云剑城一身剑意逼人,充斥着方圆十里,看了一眼连城诀道:“天机阁点评,魔门青冥、红袍女将骆冰王、菩提书院皇甫毅、佛门一念禅、还有帝无泪,凰儿,你说我们几人,到底谁更强一些?”
    连城诀说道:“那要比过才知道。”
    随后又补充了一句:“和你那王师弟比,谁能胜中庸剑,谁才算强。”
    凰儿独自沉默,心不在焉,似是想那远在天边的弟弟了。
    余清奇心底复盘着最后那局收官之子,似痴似醉,渐渐物我两忘。
    陈言箴肩碰了碰眯着眼望着远方的释宗流:“想什么呢?”
    释宗流叹道:“古语云子承父业,我这算什么?”
    陈言箴恍然笑道:“父承子业,也不错嘛。”
    一行十四人齐齐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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