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俊茂莫名觉得颜承的身材很高大,高大到几乎要顶着天花板了。颜承一步步向着他走去,脚步落在地板上居然发出咚咚的声音。林俊茂分不清那是脚步声,还是自己的心跳声。
    “你要做什么!”林俊茂终于慌了。
    “现在是法治社会!”
    “这是我家,你不要乱来!管家,管家!”
    他叫喊着,却无人应答。
    林俊茂张皇失措。他想起身,但双腿像是被粗壮的锁链捆住了,紧紧绑在沙发上。
    卓歌莫名紧张。她咽了口口水,想看颜承是如何收走这个人的灵魂的。她虽然来自神秘侧的福音基金会,但也只是听闻有人能提取别人的灵魂,并未亲眼见过。
    颜承站在林俊茂面前,伸出右手食指点在其眉心。
    “生灵皆为虚妄。”他低声呢喃。
    林俊茂眉心渗出灰雾,顺着颜承的食指汇聚在他手掌上。林俊茂的身体没了力,一跨,像滩烂泥样耷拉在沙发上。
    “笨蛋。”他忽然开口。
    卓歌坐在后面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在叫自己,“啊,怎么了?”
    “过来。”
    她赶紧走到颜承身边。
    颜承右手一甩,直接把手掌上的灰雾甩在卓歌脸上。
    “啊!”她惊得往后一跳,“颜哥你对我做了什么?”
    颜承瞥她一眼,“我忘带捕魂瓶了,你先帮我装着。”
    “用我的身体装啊!”卓歌瞪大眼睛。
    “不然呢?”
    “可!但是!我!”
    颜承冷漠地看着她。
    “没什么……”卓歌瘪瘪嘴,小声说。
    她忽然觉得右眼有些痒,本能地伸手去揉了揉。这一揉,她直接看到一团灰雾从眼皮子底下窜了出来,然后又钻了进去。
    “在我眼睛里吗?”卓歌问。
    颜承点头。
    卓歌连忙走到会客厅的壁镜前看了看。镜中的她,左眼是正常的黑褐色,右眼却是死一般的冷灰色。
    “有点好看啊!”她嘀咕一声。
    “好看,我再给你塞一个?”
    “不了不了!”她连忙笑呵呵地摇头。
    颜承像看傻子一样看了她一眼,“该走了。”
    “啊,这就走了?会不会太轻松了,感觉……我以为他会抵抗,比如说提前安置一些保安之类的,我都做好大打出手的准备了……”
    颜承若有若无地看了一眼角落隔间里弹琴的人,“你想太多了,那没必要,挡不住的。”
    “但我们在人家房子里杀了人,就这么直接走出去吗?”
    “你笨啊!”
    “怎么了?”
    “直接走能走得出去?合着人家家里那么多人都是摆设?”
    卓歌缩着脑袋,弱弱地说:“你不要一直凶我嘛,我又不知道。”
    “传承猎人?”颜承费解地看着她。
    “啊,怎么了?”
    “你是关系户吗?这怎么当上传承猎人的,常识都弄不明白啊。还是说福音基金会全是没用的家伙,硬是把你给衬托出来了。”
    卓歌急了,较真地说:“颜哥,你可以骂我,但不能羞辱基金会!我只是个初级猎人而已,还没成长起来!”
    颜承觉得脑仁疼,不想跟她争论了,甩开手就走。
    “颜哥,等等我!”卓歌瞥了一眼林俊茂软泥一样的尸体,赶忙追上去。
    临到门口,颜承抛给她半截手指长的秘药。
    “喝了。”
    “这是什么?”
    “‘变色龙’秘药,隐身的。”
    “这么神奇?”卓歌怀疑地喝下。
    没有味道,跟白水一样。她看了看自己,“欸,怎么没有隐身啊!”
    “你自己当然看得见自己啦!”
    “这样啊,嘿嘿。那颜哥你怎么不喝?”
    “只有笨蛋才需要。”
    “……颜哥。”
    “什么?”
    “你是gay吗?”
    “不是。为什么这么问?”
    “那你为什么这么不待见我!”
    “嘘,别说话。”
    “怎么了?”
    “我鸡皮疙瘩掉一地了。”
    “……嗯哼,好过分。”
    他们大摇大摆地离开了林家的别墅,又大摇大摆地走出了这片别墅区。
    ……
    林家别墅会客厅里,颜承二人刚离开别墅,侧房里的钢琴声戛然而止。
    一个老人从钢琴前起身,拿起旁边的手帕擦了擦手上的汗,随后转过身走到门前,拉开虚掩的门。
    瞧去,明眼人会立马发现,他跟倒在沙发上的“林俊茂”有一模一样。哦不,换种说法,沙发上的“林俊茂”跟他一模一样。
    他们的神态,走路的姿势都完全一致。几乎是同一个模子里印刻出来的。
    “颜先生……”他声音沙哑,同大多数老人一样很粗。
    “那个颜先生,也会有分不清真假的时候吗……”
    他像是在自语。
    但另一道声音,接了他的话。
    “某些时候,真的是假的,假的就是真的。”
    一个穿着黑色长袍的年轻男人从镜子里走了出来。镜子是卓歌刚才照的那面镜子。他的黑色长袍上从胸口到下摆绣了副怪异的兽的花纹,像是多重古书上的凶兽杂交拼接在一起的,没个具体样子,但看来又觉得神奇,尤其是那对眼睛,像漩涡一样。
    他很白,白得像是上了rb歌舞伎的妆容,但也不见着眼角和嘴唇抹红,就只留给渗人,没有美感。
    “我还是有些不放心。”老人摇了摇头,“他毕竟是颜先生。”
    年轻男人走到沙发上瘫倒的“林俊茂”身边,伸手在他天灵盖摸了摸,然后拔掉“气门芯”。顿时,“林俊茂”像是皮球泄了气,憋了,很快就焉成一张纸。
    年轻男人将这张纸折起来,放进袖口。
    “林老先生,可别忘了,颜先生也是人,只要是人,就都会犯错。”年轻男人微微眯起眼,他的双眼很黑,瞳仁比一般人大上一些,“只有死人才不会犯错。”
    老人不想直视男人的眼睛。这令他感到烦躁。
    “希望如此吧。”
    “你只能选择相信,不是吗?”年轻男人微笑看着老人。
    “也是。”老人苦涩一笑。
    他吸了口气又问:“颜先生那边真的不会发觉?”他还是有些不放心。
    “不会,他收走的确确实实是真的灵魂。”
    “谁的灵魂?”
    年轻男人舔舐了一下嘴角。舌头本只是普通的红色,但在白得发黑的脸色衬托下,格外刺目。
    “林老先生不用知道这个。”
    “阴倌的秘密?”
    “当然。”年轻男人笑了笑。
    “如果他发现了那不是我的灵魂怎么办?”老人是久经商场的人,即便对神秘侧的事知晓不多,但基本的还是要问。
    男人微微弯了弯眉,“放心,我们接受的委托是让你活下来。阴倌一脉虽然见不得人,但接了的委托,就一定会完成。”他低声一笑,“呵呵,正好,我也很想见识见识他,看他是不是像传闻那样……可怕。”
    老人叹了口气,他只能相信这个男人。毕竟,要让他独自面对颜先生,没有任何可能活下来。
    “林老先生,期待下次合作。”
    年轻男人说完,转身走回镜子。进去的方式很诡异,像是一滩水,就那么融进去了。
    会客厅里只剩下老人。
    老人不知为何,忽然有些畏光,走到大窗前,将窗帘拉了起来。
    之后,他坐在沙发上。或许是没注意,他不偏不歪,正好就坐在先前那个“林俊茂”倒下的地方。
    仰躺着,面朝吊灯,闭上眼。
    他脑中盘旋起四十年前这一天的景象。
    那位先生到底是四十年过去了也一点儿没变。语气、神态、动作、样貌,他都记得很清楚。因为那位先生实在是难以让人不每时每刻惦记着,太过了不起,也太过可怕。
    他深深吸了口气,掏出块怀表来。
    揭开表盖,一张有些泛黄的粘片贴在里面。照片上是位美丽的姑娘,晏晏之笑,如春风,如秋菊。姑娘穿着件好看的大衣,大衣胸口处别着一朵精致小巧的金色玫瑰胸花。照片右下角写着时间:一九八三年十一月二十三日。
    老人摩挲着这张照片,细声呢喃:
    “连颜先生做的金玫瑰都留不住你……我还能留得住你吗?玉珊,受不住就受不住,摘了那朵胸花就行,何必想不开呢……”
    恍惚一会儿后,他深深吸了口气,起身打算离开这里。
    刚一动作,他忽然皱起眉看着茶几。
    茶几上有一个拇指大小的木偶,像木偶历险记里的匹诺曹,但没有眼睛和嘴巴,只有一根长长的鼻子。
    他看得出神。不知这小木偶有什么魔力,偏就让他着了迷,看着它一动不动。
    忽然,木偶的鼻子开始变长,朝着他生长过来。
    他终于惊醒,瞳孔骤缩,想要躲开。但身体如同被锁链捆了起来,动弹不得。他甚至能感受到身上无形的锁链不断紧锁的压迫感。
    “……”
    他无法出声,口中只能发出十分细微的呜呜声,像是老式茶壶烧开了水一样。
    木偶的鼻子越来越长,越来越尖。一点一点朝着他的额头生长。
    尖锐感浮现,最后,他生生看着,那尖锐的长鼻子刺进自己的眉心。
    闭眼之际,他听到一点声音:
    “之前的是利息,现在的是本金。从踏进别墅我就清楚,你的妻子早就死了。没有人比我更懂死人。”
    果然,颜先生始终是颜先生……
    躲不了,逃不掉。
    临着终了,他才明白,自己欠了四十年的灵魂,并不是那朵金玫瑰的代价,而是自私的代价。
    随着意识散去,身体瘫软了,栽倒在地,脑袋撞在茶几上,发出较大的声响。
    而那个小木偶则变换形状,成了一只“小鸟”,从通风口飞了出去。
    在外面等候的管家听到声响,连忙进来询问发生了什么事,就见着自家老先生,这位知冬市最有名的房产大鳄,栽了,那两位客人也不见了。
    ……
    路边,等公交。卓歌依旧“享受”着路人怪异的眼神。她不觉得尴尬,路人替她尴尬了。
    卓歌是个话痨,脑子里装着一万个问题,在颜承旁边,像麻雀一样呜呜喳喳。她美其名曰“不懂就问”、“现在问清楚,以后做正事就不再问了”。
    她满门心思放在颜承神秘的过往里,全然没注意到一只虫子般的小木偶顺着她的裤脚,爬上她的背,藏在了大棉袄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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