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靳老到底有什么样的计划或者打算,也不知道上一辈人之间的恩怨。”
    沈言渺声音微微哽咽,一字一句说得极其坚定:“但我唯一知道并且不能让步的,就是不该是靳承寒,他不是棋盘里可以被任意摆弄的棋子,也不是没有情感的机器,他受伤也会疼,被亲人背叛也会难过,最重要的是,他一直以来,都很信任和尊重您。”
    但是靳玉卿似乎并不是,她知道当年所有的事情,目睹了当年所有的事情,可她并没有阻止,甚至还助纣为虐地选择了沉默。
    沈言渺作为一个局外人,对于靳老毫无根据的做法简直无法揣测,如果靳承寒就是靳家的血脉,那他为什么又会自幼被人丢在福利院。
    可如果,靳承寒并非靳老亲生,那靳老又为何要在那么多年之后,费尽心思将这个已经遗弃的孩子接回靳家,还不择手段地催眠靳承寒所有的记忆,让他也以为自己就是靳家人,只是有一个并不疼爱自己的父亲。
    这一切,真的太荒谬了,根本毫无逻辑可言。
    “我知道沈小姐在英国已经见过了科特,他也一定将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了你。”
    靳玉卿美丽的眼眸有些泛红,她用力眨了眨眼,直到眨掉所有泪意,这才叹息着继续开口:“我能明白你的愤怒,因为我曾经也感同身受,哥哥的处事方式向来极端,他对阿寒的所作所为,委实担不起什么仁慈之说,但是沈小姐……”
    说到这里。
    靳玉卿一行清泪从眼角划下,她紧紧咬着嘴唇,像是在挣扎这话到底不该说,几番欲言又止之后,终于吐出声音:“……哥哥他,一直都以为,阿寒是嫂嫂与旁人的私生子……”
    什么?!
    沈言渺宛如听到了什么晴天霹雳一般,她水晶般的眼眸震愕地瞪大,不敢置信地摇着头:“不,不可能,如果靳老知道,那他一定不可能会容忍靳承寒的存在,从一开始就肯定不会。”
    那样一个蛮横专断,冷血无情的老人。
    沈言渺绝对不会相信他会因为什么善良之类的理由,将妻子与别人的孩子留于人世,这绝对不可能!
    更遑论,靳老从来都没有否认过,靳承寒是靳家财团唯一的继承人,他没道理会把自己一生的心血,交给一个毫无干系,甚至还应该仇视对立的外人。
    靳玉卿对于她这样的反应并不觉得意外,换成任何一个,都不会镇定到哪里去,那个故事毕竟真的太跌宕起伏。
    靳玉卿优雅地拭去眼角的泪意,她深深叹了一口,像是终于下定了什么决心,眸光悠远地望向远处江面,缓缓出声:“哥哥对嫂嫂一见钟情,他爱她,很爱很爱。”
    爱到甚至可以不惜一切代价,将当年回天乏术的戚家从破产边缘拽回来。
    戚家父亲不是个不懂人情世故的,他心里比任何人都清楚,靳颐年为什么会这么倾囊相助,也认为自己的女儿若是能嫁进靳家,那可当真是光宗耀祖的美事一件。
    所以他简直烦透了那个阻挡女儿嫁进豪门的穷学生,他一辈子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是人是鬼一眼就能看透,那个穷小子一直缠着自己的女儿,无非就是想借机攀附,一生无忧而已。
    戚家父亲早就将这一点看得透透彻彻,只不过他根本拗不过自己那个傻女儿,无奈之下,他只能从那个穷学生身上下手。
    一百万。
    戚家父亲只用了一百万,以及一份来自美国某高校的深造名额,就轻而易举将戚纾蓝一直信奉的圣洁爱情,摧毁得一无所有。
    那个男生半点没有犹豫就提了分手,戚纾蓝不明白,也不能接受这么仓促的决定,她傻乎乎守在男生寝室楼下,下雨也没有离开。
    她觉得自己可能是做错了什么事情,又或者只是两个人有什么误会,她可以认错改正,也可以仔细解释,但那个男生始终都没有出现。
    戚纾蓝在那一场倾盆大雨里发烧发到将近四十度,靳颐年倘若没有及时赶到,她可能当场就会香消玉殒也说不定。
    毫无意外的。
    靳颐年亲自动手狠狠教训了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混账男人,那时候的他,好不容易竭尽全力说服自己,只要小戚能幸福,他就可以一直藏着心意不说。
    但是这个自私懦弱的男人,究竟哪一点而值得他放弃!
    靳颐年半点没有耽搁,他直接将那男生捆起来,丢上了去美国的飞机,紧接着就重礼下聘,跟戚家提了亲。
    戚家父母对这样的结果简直不要太高兴,乐颠颠地就将女儿许了出去。
    可戚纾蓝却并不愿意,她当场就砸了所有的聘礼,并哭诉靳颐年是一手毁了她未来的罪人,还说自己即便是终身不嫁,也绝对不会嫁进靳家。
    戚家父亲被气得不轻,当场就要好好教训戚纾蓝,可那一巴掌最终只是重重落在了靳颐年侧脸,他严严实实将戚纾蓝护在身后:“抱歉伯父,婚姻大事理当循序渐渐,这一次是我太过草率,怪不得小戚。”
    戚纾蓝震惊于他的宽怀纵容,却也并没有因此就回心转意,她铁了心思要追到美国去,她说她至少要问清楚,自己到底哪里做得不对。
    戚家父亲见自己女儿为一个根本不值一提的虚伪小人,竟然疯魔到这般田地,他终于再也看不下去,索性将所有真相和盘托出,并且恨铁不成钢的指责。
    “靳少爷为人磊落坦荡,对你又是真心一片,哪里比不上那么一个可怜书生,你睁开眼睛看看,如果不是靳少爷出手相救,你现在还能住在这么奢华的私人别墅里吗?”
    “这更说明,他从一开始就是心怀不轨!”
    戚纾蓝根本听不进父亲的话,甚至还固执地认为:“他就有所图谋才会有所投资,我不过只是他这场博弈的附属品,他叱咤商场工于心计,能有什么真心可言?!”
    事实证明,她错了。
    靳颐年这一生或许并算不上多么高山景行,但对戚纾蓝,他从来都是问心无愧,那一场郑重其事的提亲,就这么被人恶狠狠揭了篇。
    靳颐年却也不气恼,他还是一如既往跟在戚纾蓝身旁打转,被骂被嫌弃也不放手。
    直到有一天。
    戚纾蓝突然喝得酩酊大醉出现在他面前,她醉得不轻,甚至连人都认不清楚,知翻来覆去地说:“我们结婚吧,我嫁给你……于矾……你娶我……好不好?”
    靳颐年一言不发将她送回了家,一个人坐在第一次相遇的棠山荒坡,将酒喝了一瓶又一瓶。
    就放手吧。
    他浑浑噩噩地想,又吩咐秘书暗地里去安排一份体面的工作,将她心心念念的人从美国请回来。
    然而,戚纾蓝却不知为何忽然变了主意,她一个人出现在靳家宅院,神色平静地告诉他:“靳颐年,我们结婚吧。”
    靳颐年怀疑自己酒还没醒,一连灌了一杯凉水,才不敢置信地点头:“……好。”
    他以为自己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却不曾想,这一场自己珍而重之的婚礼,只是戚纾蓝用来报复于矾的手段。
    靳戚两家的世纪婚讯在全世界都传得沸沸扬扬,当然也包括美国,可能是出于男人仅存的那一点虚荣心吧,于矾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弃如敝履的女人,竟然会成为靳家财团的少奶奶。
    靳颐年和戚纾蓝婚后没几天,于矾就风尘仆仆地从美国赶了回来,这个男人恶劣到没有半点可取之处,却唯独演技可称得上精湛无双。
    这中间发生了什么,所有人都不知道,只是有一天一份来自某个不知名报刊的勒索信,被秘书呈到了靳颐年桌面。
    厚厚的一摞照片,清楚地拍下了自己的新婚妻子,是如何与别的男人纠缠不清,又是如何同进同出酒店大门。
    “这种信口胡言的小报社,还留着它做什么。”
    靳颐年不动声色地吩咐秘书,暗地里却将手里的烫金钢笔生生折断,他开始怀疑自己究竟是不是错了。
    有的人,也许,从一开始就不该心存侥幸。
    靳颐年找人开始安排离婚相关事宜,戚纾蓝却猝不及防转了性一般,她不再整日冷脸相对,甚至还会学着替他作羹汤。
    她对他嘘寒问暖,关怀备至的样子,就好像他们真的是多么相爱的夫妻。
    靳颐年甚至不禁怀疑自己之前看到的那些照片,都不过只是无聊之人的恶作剧,可现实总是那么残酷,丝毫不留情面。
    戚纾蓝怀孕的事情平地惊雷起,那检查报告上孩子的孕期,刚好对得上靳颐年收到那些照片的时间。
    他竭力按捺这心里的怒火,可对方却偏偏挑衅一样,有意无意一句接一句地问:“阿年,你喜欢男孩儿还是女孩儿啊,你说,宝宝会像我多一点,还是像你多一点啊?”
    “你觉得呢?”
    靳颐年冷声冷气地反问,他如墨漆黑的眼眸里寒霜凛凛,看得人心里直发憷。
    戚纾蓝愣了愣,他觉得他像是在生气,却不知道他到底在为什么生气,于是牵强地笑了笑:“阿年,你怎么了,我有宝宝了,你不开心吗……”
    “戚纾蓝!”
    却不料,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男人怒不可遏地打断,他将一叠照片重重砸到她身上:“这孩子到底是谁的,你打算什么时候跟我说实话!”
    争吵是必不可免的,两个人谁也不肯让步,只能一起自相残杀。
    戚纾蓝看着娱乐报纸上自己的丈夫,这已经是他不知道第几次以背影,出现在八卦新闻里,他亲密拥抱的女人叫顾曼,听说是个很不错的摄影师。
    “呕——”
    戚纾蓝痛苦地干呕两声,这一吐几乎连胆汁都吐出来,她强撑着气力挪出浴室,就看到那个彻夜不归的男人,他身上甚至还沾着女人甜腻的香水味。
    果然,一个工于心计的商人,他能有什么真心呢。
    戚纾蓝哀伤地将视线从他身上移开,她慢慢开始显了怀,走起路来都吃力,再没有半点多余的力气跟他争吵。
    靳颐年却不依不饶地拦在她面前,那一刻,可能一个怀抱,或者一句道歉,戚纾蓝就会将所有的真相都告诉他。
    她累了,一点儿不想再继续互相折磨。
    可是,靳颐年却只冷冷逼出一句,不容置疑地命令:“我安排了医生,去把孩子打掉。”
    戚纾蓝倏然笑了起来,她明明在笑,可眼尾却是一抹脆弱的红:“打掉孩子,你凭什么,这孩子跟你有什么关系,你有什么资格这么跟我说!”
    靳颐年扬在半空的手掌就差一寸,就会落到女人苍白如纸的脸颊上,可到底是下不了手,他咬牙切齿地逼出声音:“戚纾蓝,你当真以为我不能把你怎么样是吗?!”
    戚纾蓝临盆生产的那一天,A市下了一场罕见的大暴雨,大雨敲在窗户上,像是要连整栋大楼都坍塌。
    产房里,医生护士忙得脚不沾地。
    产房外,靳颐年沉默不语地掐了一地烟头,大约有四五个小时,护士抱着一团软绵绵的被子走出产房。
    靳颐年透过半掩的被单,看见了那孩子漆黑澄澈的眼眸,他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犹豫,叹了口气说:“把他送去福利院,对我太太就说,孩子是死胎。”
    戚纾蓝原本就身子骨弱,孩子的离世对她又仿佛是致命的打击,她整日郁郁寡欢,连医生都束手无策。
    靳颐年想尽一切办法让她开心,但每次都被她不悲不喜的反应,提头浇下一盆凉水,靳家老宅那一望无垠的花圃,就是那时候被种出来的。
    只可惜那娇艳欲滴的花束,究其一生,也没有被戚纾蓝正眼看过。
    顾曼那一张孕检报告单,可以说是压死戚纾蓝的最后一根稻草,她并没有像电影里的婚外情人那般嚣张,反而举手投足间都落落大方。
    戚纾蓝很快就听明白了她的意思,顾曼怀孕了,但靳颐年坚决要求她拿掉这个孩子,她实在走投无路,才会找到自己。
    “孩子,应该有五个月了吧?”
    戚纾蓝轻轻在她隆起的小腹摸了摸,眼眸里看不出一丝碎光,她沉默了很久,才自顾自喃喃说:“我会帮你的忙,他怎么样……也该有一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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