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锦玉不可思议,回想当日祭台上的情景:“日冕那日,整个晋王府深陷阴谋,连殿下和我都认栽了,只有谢遥,不避斧钺誓死不屈,惹得被群起攻之。当时我虽然内心敬佩,但更多的是为他着急可惜。我只当他是宁折不弯,没想到,他原来是想好了要置之死地而后生!”
    言洛慨然道:“对,因为如若不然,只能眼睁睁看着整个晋王府全军覆没。”
    白锦玉深深后怕道:“但是这样实在是太冒险了!那些刀枪可都是真格的,一不小心就真的成了亡魂了。”
    言洛的眉目也低沉:“这就是他的一次赌博,如果能活下来,就有一线回旋的余地……总算谢天谢地,他赌赢了。”
    白锦玉后知后觉道:“习武之人常年调息运脉,以龟息之法的确可假装失去呼吸脉搏,加上他当日受伤惨重,人人都以为他真的死了。”
    说到这里,言洛黯然,重复道:“嗯……人人都以为他真的死了。”
    白锦玉道:“那么他是怎么被救过来的呢?”
    提到这里,言洛有些发白的面色微微亮了起来:“那一来要多亏王玄真人的保命金丹,二来就要多亏了任老庄主和任大侠了。”
    白锦玉惊讶道:“是他们?”
    言洛道:“我也是后来与他们重逢后才得知,日冕之后,谢遥被人草草扔进了乱葬岗,是任老庄主和任大侠在乱葬岗上找到了奄奄一息的谢遥,将他及时医治,之后带回了萝筵山庄调养。”
    言洛对任氏父子用的都是敬称,可想而知他对他们父子二人的感激不尽。
    白锦玉庆幸道:“真是老天有眼,任老庄主和任大侠都尚在长安,”她轻叹一口气:“想这世上除了你和他们二人,恐怕再也不会有人去乱葬岗上找谢遥了。”
    言洛道:“的确是多亏了他们。我被家父看管在家中,三日后才得知日冕当天的变故,若是等到我去乱葬,谢遥肯定是来不及了。”
    白锦玉看着言洛,道:“你去了?”
    言洛苦笑了一下:“去了,什么都没有了……可把我伤心了好一阵了。”
    以言洛和谢遥的交情,白锦玉可以想象出他在乱葬岗找不到谢遥的那种绝望和悲痛,这绝望和悲痛从他后来在朝堂上直犯龙颜的举动就可见一二。
    默然一阵,言洛释怀道:“不过看在他这釜底抽薪的计策上,我也不跟他计较了。”
    “釜底抽薪,”白锦玉沉吟道:“是啊,这可不就是釜底抽薪吗?想先皇一番‘苦心’,先利用殿下把朝中权臣一一铲除,接着又不顾道德情义陷害殿下,所作所为不过就是为了太子能登上皇位之后行稳致远。”
    白锦玉不禁想起传闻中凤煜的死法,被人夜袭营帐,一剑割去头颅。
    这的确是谢遥的风格。
    才不管什么家国大义影响深远,只是要为凤辰报仇。
    这的确是谢遥的作风。
    白锦玉心中深深叹服,谢遥就是一把利剑,这把利剑非常清楚扎在什么地方最能致命!
    白锦玉还要说话,却听门口传来足音,她和言洛一起看去,谢遥一身白衣腰悬长剑走来。
    可能刚刚听过谢遥杀太子的生猛壮举,眼下看着谢遥过来,白锦玉不由自主地后退两步。糟了,她从前就有点忌惮谢遥,往后只怕这种情绪要更严重了!
    “谢遥你来找我啊!”言洛立刻两眼放光迎了上去,热情似乎比从前更甚了。
    奈何谢遥似乎还是没太大改变,对他的热情只是多瞧了一眼,瞧完之后又向白锦玉看来。
    “殿下吩咐你们二人今日撤离云城,我护送你们离开。”
    言洛惑住:“这么早啊?谢遥,不用这么早,我等到最后和你们一起走!”
    白锦玉连忙问:“殿下什么时候走?”
    言洛道:“按照计划,殿下是最后撤离。”
    白锦玉立即道:“那我肯定和他一起撤退啊,我不走!”
    谢遥睨着言洛和白锦玉,脸色微愠:“殿下为你们着想,速走,我还要回来。”
    谢遥说话还是那么简短,惜字如金,用词就追求听者刚能明白。
    但就这简短一句,他已经很准确的表达出了急切想完成把他们送走,再赶回来侍卫凤辰的意思
    白锦玉道:“谢遥,我的武功现在已经恢复了,能够自己保护自己,说不定还能给你们帮忙呢,不用你保护我了!”
    谢遥道:“你以为我想?”
    白锦玉闭嘴,谢遥又向言洛扫去,不用他问,言洛已没脸没皮道:“我都把你的衣冠冢葬进我家祖坟了,你已经是我们言家人了,我当然得看着你啊!”
    白锦玉一怔,目光在他二人之间看来看去。
    谢遥的脸一阵青白,言洛也自觉地哑住,十分临时地冲白锦玉补充:“万一他有个三长两短,至少得弄个真身吧,衣冠冢……可不行啊!”
    谢遥一张俊脸好像有点由青发黑了。
    白锦玉不禁问:“其实我不明白,云城地势险要易守难攻,这城中一切尚算泰然,百姓也无惊慌之色,再撑两个月应该没有问题,为何殿下要去和谈,并且还答应他们主动退避三舍呢?”
    言洛悉心道:“易守难攻之地,并非代表是最佳的歼敌之地。我们在此驻守了一个月多,发现敌人的确是攻不进来,但是我们也拿敌人没有什么办法。守城并非殿下最终目的,他要的是一举歼灭敌方的决战!”
    这么一说,白锦玉心下了然:“哦,原来如此,与其守着孤城,倒不如让到有利决战的地点。懂了,难怪殿下会将计就计主动喝他们的‘毒酒’,因为倘若主动提出撤退,对方一定会起疑,只有让对方觉得我们是中了他们的计,不得已才答应撤退条件的,他们才会自鸣得意深信不疑。”
    言洛道:“娘娘真是聪明绝顶。”
    白锦玉赞叹:“是殿下聪明绝顶才对!他对人性真是了如指掌。”
    言洛正欲再说,这时背插长刀的任鹏奔了进来,他一进来直找言洛:“言先生!”
    言洛收了谈笑,上前一步道:“任大侠何事?”
    任鹏这才看到白锦玉,微微向他一点头,急忙又转过头面色焦急地对言洛道:“有些城民不肯撤退,这帮死脑筋如何晓以利害都没有用处!唉,本来军中很多将士就不同意带着百姓一起撤离,殿下好不容易让程将军力排众议带他们一起走,这些人还不知道好歹!”
    言洛道:“都是些什么人不肯走?”
    任鹏道:“都是有些薄产的富户,舍不得丢下那点田产,不肯走,有的还口口声声要见殿下。先生,你快去看看吧,动静不小,我担心这么下去会有更多人受他们影响不肯走了。”
    言洛道:“确实是要赶紧阻止这种苗头,好,现在就走,你带我去现场看看。”
    谢遥瞅着他“啧”了一声,意思还想送他出云城,被言洛推了一把:“走吧走吧,一起去看看!”
    白锦玉也道:“我也一起去。”
    此时大部分民众都在忙着撤离,街上到处都是匆匆的身影,有一些响应积极的已经在官兵的维护秩序下拖家带口的往城外走。
    白锦玉四人一起来到事发地,这地方算是云城的富户区,几家有钱老爷正聚在一处慷慨陈词,很多民众都停下了脚步,虽然有官兵在驱赶人群,然而还是围观者众多。
    白锦玉、言洛、谢遥、任鹏赶到的时候,一个胖商户正叉腰指着一个官兵抱怨:“为什么要撤走?你们明明可以在这里防守的,你们应该在这里防守!现在撤走了,那些扶文国和厉国的土匪进来,一定会把我的田宅洗劫一空,到时候我该怎么办?!当官不为民办事,只想着撤退让黎民蒙受损失!”
    身旁一个瘦富户非常共情地道:“府邸田产都是我祖祖辈辈苦心经营积蓄所得,这下全泡汤了,我日后拿什么来养我这一大家子人?我日后又有何面目去见列祖列宗?还不如让我死了算了!”
    还有一个老富户没有那么多话,只是一个劲地道:“让我见陈先生,我有话要对他说,见了陈先生什么话都好说!”
    三个人各说各话,话中多少都有些道理,围观者中也不乏对他们认同的人,而且认同的人还大有增多的趋势。
    言洛忍不住走进围观的中间,高声对他们道:“如果三位实在不想跟大家一起走便不要勉强了,本来程将军是想保护大家的生命安全才做出共同撤离的决定,这也不是强制之举,既然三位想留下那就留下吧!”
    三个富户都停住,过了一会儿,那胖富户首先爆发倔强:“好!老爷我就不走了!明明可守的城池不守,这样的官撤到哪儿都保护不了我们,死不过迟一天早一天而已!”
    瘦富户也道:“既然不是强制,那便不走了,既然家产都要遭殃,就让我跟着一起遭殃吧!”
    老富户道:“陈先生不来我肯定不走!”
    言洛原本是想吓唬他们一下,没想到三个人都不吃这套,气得够呛正欲发作,白锦玉走近他,道:“让我来吧!”
    言洛退下,白锦玉看了看三个富户,道:“其实三位根本没有必要担心家财为敌方所掳。”
    瘦富户道:“你是何人?你不会天真地以为这些强盗不会打我们财物的主意吧?”
    白锦玉没有答他这个问题,而是问了另一个问题:“老爷们都是精明人,想必家中的田地财产应该都有账目吧!”
    胖瘦富户异口同声道:“那当然有!”
    白锦玉道:“那太好了,既然有台账我觉得你们可以放心地撤出云城了,根本不用担心财物损失。”
    几个商户听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面面相觑一眼,胖富户道:“你说的什么意思?”
    白锦玉侃侃而谈道:“你们考虑的不错,你们离开而后敌军进来,一定会将你们不能带走的财物洗劫一空,但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过不了几天我们程将军就会把这些扶文国和厉国的军队全数歼灭了,到时候你们的财物他们一定还没花出去,肯定能全部找回来!打个比方来说,就是被敌人掠夺走的东西,只是暂时存放在他们那里而已,过几天就又能拿回来了,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白锦玉这么一比方,周众纷纷觉得言之有理。
    “对啊,赶紧走吧,财物丢了能回来,要是妻子女儿留在这里被人玷污了,那清白声名可是要不回来的哦!”
    “是啊是啊,不就十来天的事么,我们相信程将军一定能够打回来的!”
    “有钱人就是烦恼多,还是像我们这样普普通通自在多了!”
    “要钱不要命,脑子有病!”
    在一片七嘴八舌议论纷纷中,那胖、瘦富户觉得白锦玉的话有点道理,遂都服了软,转进各家门去吩咐家丁准备收拾撤离。
    一回头瞥见那个老富户仍是一动不动。
    白锦玉:“这位老爷还有顾虑?”
    老富户道:“我要见陈先生!”样子很执着。
    谢遥冷瞥了他一眼,言洛道:“陈先生忙着呢!”
    这老人的执着让白锦玉很好奇,正要开口相问,但听身后响起清朗的声音:“我在这里,老人家有何指教?”
    白锦玉一回头,见凤辰已经到了。但见他的穿着并不华丽,但却秾纤合度让人觉得十分典雅舒服,这种皓月流光的气质不管在什么时候,不管在什么地方,都很突出,都不会改变。
    那老者一见凤辰,和白锦玉一样眼睛陡亮,白锦玉向凤辰跑来,没曾想这老头儿跑得更快,一步当先,抢她一步紧紧握住了凤辰的手:“先生来啦!”
    那眼神简直就像三天没吃饭的人看见一锅肉似的。
    白锦玉不禁和凤辰对视一眼。
    凤辰对老富户道:“听闻前辈不肯撤离,眼下情况紧急,还请前辈为家人安危着想,早些撤离。”
    老者抓着凤辰的手简直颤抖:“要我走简单,只要先生答应一个条件。”
    凤辰顿了一下,道:“前辈请说,只要晚生能够做到绝不推辞。”
    凤辰居然对一个老人自称晚生?不做王爷的凤辰多了一份烟火气,是谦谦有礼的烟火气,白锦玉忍不住嘴角上翘,这样的凤辰好像更吸引人了。
    “你肯定能做到!”老者说完给身旁的家丁使了个眼色。
    那家丁一会意,当即跑进门里,不一会儿领出三个豆蔻年华,亭亭玉立的少女。三个少女看着凤辰在场,眼神俱是含情脉脉欲说还休。
    白锦玉上翘的嘴角顿时下落,预感不妙,果然就听那老富户道:“那就是,先生必须在我三个女儿中娶一个!我这三个女儿各个花容月貌,知书达理,舍不得许人,这一个多月先生为云城奔走,老夫敬重先生人品为人,愿将女儿托付终生。”
    言洛、谢遥、凤辰定住了,连那刚转进门的胖瘦两个富户都看呆了!
    敢情这老头儿是打起了凤辰的主意,居然在这个时候拿事儿威胁。
    凤辰刚准备说话,冷不丁身前窜上个身影把老富户猛一推,嗔怒道:“你干什么你!”
    老者被白锦玉一推好远,被几个家丁扶住,也怒道:“你是谁,竟然推搡老夫!”
    白锦玉道:“我是……”
    凤辰制止:“凰凰!”
    白锦玉看了他一眼,偏说:“我是他娘子,”转过头来叉腰吼老头:“你居然当着我的面给我相公找填房?!岂有此理?”
    她捋了捋袖子:“我告诉你,我可是十里八乡远近闻名的母老虎,我相公这辈子都不可能休我,你想把女儿送上门来给我会会是吧?好啊,让就她们都来尝尝我的手段吧!”说着,狠狠地瞪着门前的三个少女,如临大敌。
    老富户始料不及,指着白锦玉问凤辰:“她……她是你娘子?先生已有妻室?”
    凤辰犹豫,这一承认必定军中也将知晓,可就没有回头路了。
    白锦玉又急又紧张地盯着他,随着时间等待,感觉凤辰再不说话她就要哭出来了。
    “是我尚未过门的娘子!”凤辰道。
    白锦玉先是一愣,之后随即一笑。
    唉,凤辰,怕她伤心,又怕拖累她入贱籍,于是承认个“未过门的娘子”,她真是有点佩服他!
    “原来还没过门,没过门就敢这么嚣张!”老富户斥道
    白锦玉昂起下巴道:“对啊,就这么嚣张了!你去问问你的女儿们,哪个不怕死的愿意过来试试我!”
    说着挑衅地看来那三个如花似玉的少女。
    少女什么的最烦了!
    三个女儿当即被吓到,连连后退着摇手:“不不不不我们不要!”转身一起逃进了门里。
    白锦玉冲老富户挑了下眉:“你看,她们自己不要嫁!”
    老富户快被气死了,望向凤辰:“如此刁蛮的女子先生也打算娶进门?”
    凤辰眉目端雅合手向他一揖。
    老富户无语。
    白锦玉得胜般回头看凤辰,托着腮,意味深长端详起他蓄的须,忽然明白了什么。
    这美貌当真是恼人,从前身份尊贵让人不敢肖想,如今成了平民……被封印成这样都有人打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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