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母把该说的都说了,儿子油盐不吃,听不进去没关系。她的话不是说给他一人听的,她以为,女儿会是这段关系的突破口。
    想想也好笑,她专找弱的欺负。弱肉强食的世界观,同样能用在亲人身上。或许是因为她不信儿子的那套说辞,一个巴掌拍不响,她了解她的孩子们远比孩子们以为的要更多。
    乱伦,在民风开放的春秋战国时期,尚且为人不耻,文姜诸儿的旧事天下闻名,更别提在讲求伦理纲常的现代。
    这一棒子打下去,会很痛,但长痛不如短痛,她为人母,都是为了她的孩子好。只是这好是不是他们想要的好,她却没想过。
    从那天起,叶母对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很敏感,她不确定他们在一起有多久,但她确定,从今往后,这种事绝不可能再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发生。
    纵使叶母千防万防,甚至找了私家侦探每天监视他们,他们仍能抓到空隙幽会。
    叶母看着侦探发来的照片,从背影来看,男才女貌,很是登对。可是,他们是兄妹啊。世人是不能容忍这样扭曲的关系的存在。一瞬间,眼泪不可控制地坠落,她的眼神无奈凄凉。
    叶母闭上眼,不知到了什么时候,又睁开眼瞅着照片。
    儿女债,要还的。
    手心手背都是肉,一个都伤不得。
    如果他们所认为爱的就是彼此,她做不到成全,最多只是替他们遮掩一二。
    叶父终究还是引爆了地雷。
    叶母不愿回忆那段时间夫妻间、父子间无休止的争吵,那是她目前人生最不开心的一段时间。家里乌烟瘴气,剑拔弩张。原本还在面上装和睦的家庭成员都露出了马脚,离心散情。
    叶父的身体本来就不好,常年的高压工作把身体掏空,儿女的混账事一被曝光,气急攻心,一下子就病倒了,病得越来越重,高血压、心脏病全都赶在一块儿。到后面,医生都下了病危通知书,最终没从阎罗王手里把命抢回来。
    叶家兄妹与父亲的关系不一样,叶父对儿子非打即骂,对女儿却是视若珍宝,因而叶父的死给叶可存带来一时的愧疚,给叶可泠的打击来得就更大,直接安葬了她对兄长的情意。
    在父亲的墓碑前,她说:“哥哥,我们放手吧。”
    叶可存看着墓碑上父亲的照片,好一会儿都没说话,久到叶可泠以为他不会说了,转身要离开时,背后飘来他的回答,“好。”
    叶可泠没停,擦肩而过。
    也许他们的缘分就止步于亲人,多走一步都是遭天谴的。
    第二天,一架飞机从绛京上空掠过,叶可泠选择出国留学,离开了这个装满他们过去的地方。她再多看一眼,心就一刺一刺地痛,就像小时候手划过木桌,在不经意间扎到毛刺,短短的一根藏在皮肤里,能看见黑色的头,却怎么也挑不出来。
    叶可存说她懦弱,一有危险就缩回壳里,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
    她承认他说的对,但她就是做不到,做不到坦然面对自己背负的人命,做不到在他人的唾沫和闲言碎语中呼吸。
    父亲去世前,见的最后一个人,是她。
    父亲的脸因为病痛毫无血色,深陷的眼球里藏着说不出的情绪,是失望,是伤心,还是愤怒。
    叶可泠对着他的脸,肚子里打好的草稿是怎么也说不出口。
    叶父就问了一句,“你对得起谁?”
    她的眼泪哗地冲下来,低下头,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对不起。”
    是她先放弃了他。
    这句道歉既是对叶父叶母,也是对爱着她的哥哥。
    叶可存站在原地,很久,很久。
    “既然结婚了,那就好好对待人家。那些事也别被她知道了,搞得家宅不宁。你累,我也累。”
    “你和泠泠断了吧?”叶母犹豫再叁,还是不能避开这个话题。
    “我年纪大了,受不得刺激。我就你们两个孩子,希望你们都生活得好好的,能平安幸福,这就是我最大的心愿。”叶母软下语气。
    “如果可以,生个孩子吧,健健康康的孩子,叶家需要他。”
    喝进嘴的茶都凉了,叶可存的心也早就死了,他说:“如您所愿。”
    叶可存履行了他对叶母的承诺,婚后两年,鱼窈怀孕,十个月后产下一子,叶母为他取名为叶幼钦。
    往后的那些年,日子安稳得像是在做美梦,叶母甚至祈祷不要醒来。
    人们都说婚姻有“叁年之痛”“五年之离”“七年之痒”,这些鱼窈都没有遇到。叶可存温柔体贴如婚前,连原本对女婚有小小偏见的父亲都惭愧地说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鱼窈觉得自己很幸运,有爱她的、她爱的丈夫,有伶俐可爱的儿子,有善解人意的婆婆,一些常在婚姻中出现的矛盾和问题,都没有降临到她身上。
    鱼窈知道丈夫有一个妹妹,但兄妹关系似乎不太好。她只在婚礼上见过一面,叶可泠送了她一套首饰,简单祝福了几句,吃完午饭就说有事先走了。她全程带着浅浅的笑容,和母亲兄长交谈不多,叶母和叶可存也不主动和她说话,私下里她几乎没有从他们口中谈及这个妹妹和女儿。
    豪门纠纷多,鱼窈和父母说了这件事,鱼父鱼母叫女儿不要多管,做好一个嫂子该做的事就好,如果有机会,试探一下丈夫的态度,看看要不要和这个小姑子保持距离。
    有天,叶母兴致勃勃地翻出儿子小时候的照片,拉着鱼窈一起看,说叶可存儿时特别顽皮,鱼窈很好奇,她有些想象不出来。
    厚厚的相册里全是兄妹两的照片,好多都是两人在一起照的。越往后翻,他们的优越的五官更加凸出,兄妹俩还是笑着在一起玩闹,一直到他们上大学,两人同框的照片忽然就没有了,而且全是叶可存的单人照,叶可泠的照片一张都找不到。叶母给的解释是女儿去国外上学了,照的照片都在她自己手里。
    鱼窈偏过头,趁热打火就问叶母:“可存和可泠的关系不好吗?”
    很直白的问题,叶母低垂的睫毛敛去一闪而过的冷意,不答反问:“为什么这么说?”
    话一出口,她就懊悔自己太莽撞。叶可存和妹妹之间的关系如何,说到底是叶家的家事,她一个媳妇,插手别人家的事,保不准就要被误以为挑拨他们的家庭关系。
    她硬着头皮继续说:“我……我没怎么听可存提起可泠,所以……”
    叶母听着有些不是滋味,但也没有责怪儿媳。她说的事实,她无可辩。
    “孩子长大了,自然就不像小时候那么亲近了。”叶母说。
    鱼窈盯着照片上已经没了笑容的男人,心中的疑惑不减反增,原来他们是很亲密的兄妹,那么,发生了什么事情能让他们抹去昔年情分,陌路相见?
    叶家兄妹排斥到不愿提及彼此的关系,叶家对叶父的闭口不言,以及叶母对儿子时好时坏的态度,全都堆积在鱼窈心里,她越是想要挖掘出这一切的根源,她就越是惶恐不安。
    秘密之所以要成为秘密,不仅仅是因为当事人不想被人知道,某种程度上也是为了保护会因此受到伤害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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