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京城里的人,消息总是散播得很快。有人感慨顾笑庸的好名声时,又狠狠地骂着那群仆人,几乎是戳着他们的脊梁骨骂,让人在京城里混不下去,灰溜溜地告老还乡。
    喻雪渊也没想到这个看似和善的小孩儿底子里却是个黑的,他微不可察地笑了一下,又很快隐去,快得顾笑庸都没发现。
    走吧,回去。喻雪渊抬眸,看向眼前广袤无垠的森林,夜晚的森林很危险,再不赶路,我们就得在这里再过一夜了。
    顾笑庸运气算不错的,从头到尾也就看到了一条红艳艳的毒蛇,甚至还找到了止血的药材。喻雪渊一路找过来却不知遇到了多少毒虫毒物,饶是他功夫不错也感觉到了些许吃力。
    小孩儿听了他的话却没有动弹,微微低下了自己软乎乎的小脸,还羞愧地憋得通红。
    喻雪渊了然:不能走?
    脚扭了。顾笑庸巴巴地道,对不起啊,还麻烦你这么远跑来救我。
    他浑身上下看起来狼狈不堪,头发昨天沾了河水,今天又沾染了水汽很重的雾,此时便湿哒哒地贴在脑袋上,一副可怜又委屈的模样。
    喻雪渊想起来方才触碰他时指尖传来的灼热温度,又淡淡道:还发烧了?
    顾笑庸憋屈点头:嗯。
    身上可还有什么其他较为严重的伤口?
    没了,都是皮外伤。
    小孩儿身体严实,像是摔了一跤又或者从高坡滚轮下来,一般都伤不着骨头的,顶多就是崴了一下,或者有轻微的皮外伤。
    喻雪渊看着委屈巴巴的小孩儿,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背对着对方缓缓蹲下身子,声音淡淡的:上来吧。
    顾笑庸犹豫了一番,看了看脏兮兮的自己,又看了看浑身上下干净朴素的喻雪渊,最终还是决定趴了上去。
    也亏得喻雪渊换了一身黑色的衣服来寻他的,若是还穿着那件雪色的素袍,顾笑庸是万万不愿意趴上去糊对方一身泥的。
    河流的声音渐渐远去,除了布谷鸟幽深的鸣啼外,静谧的森林里还有其他小动物爬行时发出的窸窸窣窣的声音。
    顾笑庸趴在喻雪渊温热的背上,听到了对方沉稳有力的心跳和呼吸声,忽然就觉得这危险的森林刹那间变得安全起来。
    想到了第一次见面的时那场闹剧一般的场景,顾笑庸把头埋进喻雪渊的背部,声音闷闷的:对不起啊,你当时救了我,我还这么无理取闹地去打你。
    喻雪渊没有搭理他这话,反而淡淡道:这次我也救了你。
    精神放松下来,之前一直被压抑的发烧时的昏厥和迷糊就慢慢涌了上来,顾笑庸趴在喻雪渊身上打了个哈欠:我该怎么感谢你?
    喻雪渊脚步不停:我喜欢桃花。
    嗯。顾笑庸勉强大起精神,回去后我就天天给你摘桃花。
    我不要那种桃花。喻雪渊脚步微顿,似乎在回想什么,你身上有桃花的味道。
    我要你。
    他说完这句话就静静地等待着,等待背上的人作出任何一种他设想中的反应。
    是羞恼,还是生气?
    又或者直接恢复自己小哭包的本性,大声哭泣起来?
    喻雪渊这样设想着,背上却没有任何动静。
    顾笑庸已经烧得迷迷糊糊昏迷过去了。
    叹息一声,喻雪渊淡着一张脸继续向医谷的方向走去。
    穿过静谧幽远的森林,听着潺潺的流水声以及布谷鸟的鸣啼,看着逐渐散去的雾气还有慢慢出现在森林里的阳光。
    一个少年背着一个小孩儿慢悠悠地在这样的森林里行走着。
    这时他们都不知道,对方和彼此,都是自己此生要陪伴一辈子的,最重要的人。
    直到太阳微微倾向了西方,伴随着漫天的霞光和游鱼扑腾水面的声音,喻雪渊才看到了那桃花灼灼的一角。
    有眼尖的药童看到了他们,立马眼睛一亮就兴冲冲地边跑边大喊:回来了!!他们回来了!!!
    喻公子找到我们大师兄了!!!!
    小孩儿的声音素来穿透力很强,他这么一嗓子,几乎整个医谷的人都能听得清清楚楚的。
    没过一会,一大帮人就兴冲冲地跑了过来,带着热烈的情绪和高兴的面容。紧紧地把回来的两人围在中间,大声欢呼着。
    跟着漫天的桃花一样热烈。
    第八十八章 第一奴
    顾笑庸发了烧,脚踝处的扭伤也比较严重,即便是这样,他还是迷迷糊糊地被众人吵醒。
    有奴仆想着喻雪渊一定背了他许久,估摸着已经很累了。就想要把他从喻雪渊的背上接下来,让对方休息一下。
    喻雪渊皱了皱眉,没有说话。手上的力道却放松了许多,没有拒绝奴仆抢走他背上的小孩儿。
    一群小孩儿围在一起,嘈杂又热闹。他们太激动了,几乎是沸反盈天。顾笑庸被吵得脑仁儿疼,分明还烧着,整个人都糊里糊涂的,手却下意识裹紧了什么东西,怎么也不愿意松手。
    那奴仆发现自家小主子死死地抓紧黑衣少年的头发,两个人的身份都不简单,他也不敢使劲儿去掰开。只好一脸为难的看向喻雪渊:喻小公子,这
    喻雪渊显然也发现了这一点,他微微回过头看向身后被人抱着的小孩儿,更确切地来说,是小孩儿死死拽住的自己那一缕细长的发丝。
    他不由得想起第一次见面时小孩儿哭着闹着攥紧自家先生胡子的模样。
    为什么要拽?
    因为委屈,还是依赖?
    喻雪渊的眸子里没有什么情绪波动,看起来就像是一个被大雪冰冻过的人。他淡淡地撇向周围兴奋得不知所以的一群小孩儿,眼底带着凉凉的冷意。
    那群小孩儿一下子噤了声,一个个噤若寒蝉,几乎连动都不敢动。
    医谷里蓦然安静下来,静得能听见桃花簌簌落地的声音,还有远方传来的小鸟儿鸣啼的清脆啾啾声。一切的一切都带着极致的美好和阳光的味道,像是一场叫人不想醒过来的美梦,梦里有桃花的香味。
    喻雪渊在众人的注视之下漠然地摸出那把他曾经削过蛇脑袋的匕首,匕首锋利至极,即便被仔细地擦拭过,上面还有挥之不去的血腥味。刃锋带着雪白的凉意,让人看之就不由得想起雪山上锋利的冰棱,又冷又叫人下意识觉得危险。
    匕首在空气中划过一抹利落干脆的弧度,快得带起了残影,犹如一轮银色的残月一般。
    众人还没来得及看清,喻雪渊就已经收回了自己挥出匕首的动作。他的那缕被抓起的头发被干脆利落地斩断,一头连接着其他头发,一头软飘飘地散在了顾笑庸的手中。
    奴仆抱着怀里滚烫的小孩儿,整个人都有些错愕,结结巴巴道:身体发肤,受,受之父母您怎么可以?
    我没有父母。少年的语气冷冷的,他把匕首又放回了腰间,微微敞开了双手,把他给我。
    可可是您已经很累了奴仆小心翼翼道,您要不要休息一下?
    我说。喻雪渊动作没变,把他给我。
    他大约是在雪崖上面待得太久了,从骨子里就渗透着雪的凉意。一张脸分明是俊秀至极的,眼睛也漂亮得紧。只是他不常带着笑意,漆黑的瞳孔犹如结了冰的深潭,叫人看着看着就不由得有些害怕和恐惧。
    奴仆默默咽了一口唾沫,分明自己是个会武功的大人,却莫名有些怂眼前的少年。他把怀里的小孩儿递了过去,又开口提醒道:小主子的屋子在神医主屋的旁边。
    喻雪渊步子微顿:他睡我那里。
    小孩儿被他抱着,又放松地缓缓昏迷过去,只是手里还是攥紧发丝不愿意松手。他的小脸儿被烧得通红,眉头下意识微微皱了起来,看起来有些难受。
    顾笑庸睡着的时候很是乖巧,这一点喻雪渊来的第一天就深有体会。而此时对方生着病,整个人都蔫儿了,乖乖巧巧地缩在喻雪渊怀里,看起来可怜又叫人心疼。
    这幅模样倒是比他之前大哭大闹时要顺眼许多。
    喻雪渊这样想着,脚下步子没停,对着身后跟上来的奴仆漠然道:去把桃木老人请回来。
    可是他在深山里采药。奴仆一下子踌躇起来,声音犹犹豫豫的,他嘱咐过我们山里很危险,叫我们不要出去。
    所以你们为了自己的命就不愿意踏出医谷半步。喻雪渊停下了脚步,微微侧过身凉凉地看向对方,即便是桃木老人的徒弟出了这么大的危险?
    那仆人喏喏的,不敢再说话了。
    既然你们不行,那为什么我就能去把这个小孩儿救回来呢。喻雪渊想起了他到森林里时小孩儿害怕地与毒蛇对峙的模样,淡漠地垂下眸子,掩盖了眼中瞬间闪过的一抹杀意,你觉得他死了,你还能活着?
    那仆人眼神闪躲地往后退了退:桃木先生他性情温和,不会因此杀死我们的。
    可我的性情并不温和。喻雪渊淡淡地继续往前走,我给你安排去寻桃木老人的任务,作为仆人,你就应该严格执行我的命令。
    而不是站在这里同我狡辩。
    桃花灼灼,十里春风。西下的夕阳带着叫人沉迷的霞光,少年的声音如同冬雪一般消失在空气中:去吧。
    那仆人心里踌躇了几分,最终还是在少年的威胁下咬了咬牙,带着自己的一干兄弟出谷去了。
    喻雪渊把小孩儿抱进自己的屋子里,又轻轻地把人放在床上,微微起身就要离开床边。
    小孩儿手里抓着头发,却也不愿意离开他的怀抱,在喻雪渊离开的一瞬间难受地哼了一声,似乎在表达他的不满和难过。
    这声音软软的,像是小奶猫儿的撒娇一般。
    喻雪渊离开的动作一停。
    他静默地看着面颊通红的顾笑庸,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
    怎地这么粘人?
    有眼里见的药童此时已经端着一盆热水和干净的毛巾进来了,他对着背对着门的喻雪渊恭敬道:喻公子,这里水。
    喻雪渊淡淡地指了指一旁的桌子,示意药童把水放在桌子上。
    药童放好水,又对着喻雪渊道:厨房里烧了许多,您需要沐浴一下么。
    不用。喻雪渊看着无意识向他撒娇的小孩儿,转身拿过盆边的帕子,用帕子浸了盆里的水,又用手把它绞干。头也没回地对着身后的药童道,去拿些药过来。
    被各家挑选出来的小孩儿定然是天资聪慧又伶俐乖巧的,虽然这些日子顾笑庸带着他们上山打鸟下河摸鱼,可是他们每一个人却都没有放下过桃木老人安排给他们的任务,也因此对药理方面的知识还是有些粗浅的认识的。
    听了喻雪渊的话,那个药童当即就知道自己需要准备些什么药材,也不说话,马不停蹄地就跑出去了。
    喻雪渊这才抬眸淡漠地看了那个药童的背影一眼,眼里不带任何的情绪波动。
    回过头,他又一点点解开了小孩儿的衣裳。这衣裳是他特地多带的一套,穿在小孩儿身上有些过于大了。
    衣裳解得很快,不一会儿小孩儿全身上下就变得光溜溜的。他的皮肤白皙得如同上好的玉石,触之温润又细腻,叫人爱不释手。
    只可惜此时的玉石上多了许多大大小小的青紫痕迹,还有一些凝了血痂的伤口,看起来着实有些惨不忍睹。
    喻雪渊垂着眸子,用帕子擦拭干净了小孩儿的身子,又严严实实地把人塞进了自己的被窝里,只露出对方一张干净漂亮的小脸儿。
    他大概能理解玉面狐为什么会对这个小孩儿动心了。
    想到自己第一次来时,小孩儿被玉面狐压在身下挣扎不得的模样,喻雪渊忽地轻微地皱了一下眉。
    他无意识地用手指摩挲着自己腰间的匕首,心里淡淡地想着:
    那个玉面狐,死了么?
    药童的动作很快,不一会儿就捧着大堆小堆的药材沉默地走了进来,放在了另一张桌子上。
    喻雪渊粗略地一扫,发现药材大多是对的。他抬眸看向那个药童:你叫什么名字。
    药童恭敬地行礼:阿大。
    你是自愿学医的么。喻雪渊淡淡地看着他,家族属于哪里。
    是自愿的。阿大有问必答,我也没有家族,只是听说在医谷这边当药童,以后可以得到饭吃。
    阿大的身量比别人要高上许多,年龄约摸也是这群小孩儿里最大的。顾笑庸救人跳水时他被同伴使唤着回医谷拿吃的去了,所以没来得及救下顾笑庸。
    喻雪渊又问:你可愿跟着我?
    阿大一愣。
    你端着热水进来,不就是这个目的么。喻雪渊安静地坐在椅子上,手指轻轻地敲打桌面,想学武?
    前些日子他在医谷待了这么久,都几乎没有见过这个药童的影子。
    今天他千里迢迢去了别人都不敢去的地方,还安全地救回了这个医谷的小主子,这个阿大就端着热水来了。
    明显是看中了他身上的武功。
    你若是跟着我。喻雪渊淡淡地垂下眸子,我教你武功,也给你饭吃。
    阿大猛然抬头,对着喻雪渊的方向就立马跪了下去:愿意终身追随于您!主子!
    第八十九章 中毒了
    渝衍日报社
    顾笑庸的体质向来不怎么差,在河里泡了这么久,又一个人在寒凉的森林里呆了一个晚上,身体最严重的地方不过是扭伤了脚和居高不下的高烧。
    桃木老人还没回来,喻雪渊便自己挑挑拣拣地选了一些药材亲自给他熬药。药材熬得多,时间又长,看起来又黑又粘稠,仅仅只是看着就叫人望而远之了。
    小屁孩儿烧得迷迷糊糊的,却还是有一股劲儿,怎么也不愿意喝下那碗黑糊糊的药。身体扭来扭去的,后面干脆直接躲进了被窝里,死活不愿意出来。
    喻雪渊也不是什么善茬,直接掀了被子就钳制住小孩儿的下巴,那碗又苦又浓郁的药就那么直直地灌了进去。
    小孩儿边喝边吐,药灌进去一半又吐出来一半,辛辛苦苦熬的药全给浪费了。问题是那挥之不去的苦味儿还一直萦绕在他的口腔里,刺激得人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连眼角都被苦得微微发红,带着湿润的雾气。
    喻雪渊身上也大多是小孩儿吐出来的药,那碗碗本就浓稠至极,现在又混合着小孩儿的口水,黏糊糊地沾在身上,看起来又脏又狼狈。
    他是个爱干净的,甚至还有些微的洁癖,见自己身上全被小孩儿弄得脏兮兮的,整个人的气压都低了许多,眼睛凉凉地盯着躺在床上的人,不带一丝一毫感情,几乎下一秒就要用匕首直接送对方上西天了。
    阿大在一旁看得心惊,连忙出声道:主子,我烧了些热水,您快去洗澡吧?顾小公子的药我来喂。
    不必。喻雪渊轻轻皱起眉头,你再出去熬一碗药。
    是。阿大极其同情地看了躺在床上的小孩儿一眼,沉默着退出去了。
    喻雪渊用帕子擦了擦小孩儿的脸,这才转过身脱下了自己的衣服。他身形高挑,虽然不及成年后那般匀称,却也能看出来是个长身玉立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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