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向晚睡,理当晚起。中午十一点,她还照例赖在床上,床头的电话响起,她只得翻个身,带着半梦半醒的声音接电话。
    “喂?”
    “曹小姐,我是楚先生的秘书,”一个非常公事化的女性嗓音说。“我是来告诉你,楚先生今天下午有空了,可以见你,约两点好吗?”
    “啥?”睡眼惺忪的双眸根本连睁开都难,茫然的脑袋更加没有能力去分辨这女人说的是什么。
    可这位秘书不只声音公事化,连办事都很公事化。不回话,她就当做答应了,她的逻辑是不反对就是赞成。于是她很快说:“那就这样了,我们下午两点儿。”
    卡!电话挂了。错愕地拎着电话筒,过了半晌脑子里才逼出一个想法:哪来的神经病?!
    她扔了电话,转身继续睡,完全把这通电话丢到周公那儿去了。
    大约半小时后,电话又响了。这时已接近平日起床的时间,她清醒了些,接起电话。“哪位?”
    “草莓,”是端俪。“楚邺的秘书有没有打电话给你?”
    “什么?”脑袋一片浑沌。
    端俪不理的混乱,自顾自地说:“我打去给他,他的秘书说他今天没空,要问过他之后再给我电话,我等了好久都没听到回应,想说她也许直接打给你了”
    “等等,等等,”一早起来就有这么复杂的事等着她,真真考验她的智商。“饶了我,一项一项来好不好。你说,你打电话给楚邺?”
    “我从你的名片上抄了电话。”端俪承认。
    原来刚才那通神经病的电话不是做梦!很努力地把两个电话连结起来。“然后呢?”
    “我跟他说,你想见他。”
    “什么?!”有如一道雷电打在她头上,霎时完全醒了!“你干嘛假传圣旨?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去见他了?”
    “你迟迟不去找他,可我急着要卖画啊!”端俪理直气壮地。“我身上快没钱过日子了。”
    “那你也不必这么自动自发吧?”简直为之气结。
    “是你答应要帮我的嘛。”端俪埋怨着。
    这一刻,不由得把端俪列入损友一族。“我是说过,但你也不用逼我逼成这样!”
    “我没办法了嘛”端俪的声音可怜地变小了。
    “好了好了,别一副被欺负的样子,”无可奈何地。“我帮你就是了。”
    “这不就得了?”端俪一下子又兴高彩烈起来。“我就不懂,你为什么那么怕见那个男人?”
    “谁怕见他了!”陡地好胜心起,反驳道。“我只是不想见他。怕与不想,差距很大的!”
    “我知道我知道,”这种话,端俪已经听说过不止一次。“反正你下午把画带去给他看就是,拜托了!”
    “我还能说不吗?”哀怨地。
    “谢啦。”端俪很开心地挂了电话。
    好友快乐得很,因为画有希望卖掉了;但却不快乐得很,因为她得去见那男人了。
    楚邺
    每想起他,印象最深的就是他那双深邃的眸子,简直是狼眼与鹰眼的组合,比x光还精密似的。
    在那种人面前,她得全副武装才行啊。
    约定的时间是两点,这表示她该下床吃点东西找衣服穿了。站在衣柜前,下意识地东挑挑西拣拣,苦恼着该穿什么衣服去见他?毛衣,好像太随便。长裙?好像太浪漫
    敝了!忽然对自己发起脾气来。她干嘛为了要见他而精心打扮哪?!
    因为自己都对自己解释不清,所以格外生气。她顺手从衣柜里随便拉出一条长裤,再不考虑地换上了。
    准下午两点,穿着牛仔裤、皮外套,足蹬皮短靴,卡卡地踩进楚邺的公司。
    这家视觉艺术公司设计得比她的pub还后现代,完全不像个办公场所,倒像个画廊,而专心工作的职员们若稍不移动,就成了画廊中的展览品了。
    她暗自咋舌,讶异于这家公司所传达出的强烈生活艺术形态。她随后被领进楚邺的办公室。
    水晶般的空间,四面墙倒有两面全是落地玻璃窗,从屋外照映进来的金色阳光有如波浪似的满室轻晃,而那个俊逸昂藏的男人就站在潋滟深处打量着她。
    记忆中的楚邺还真的是太模糊了。她只记得他磁铁一般有吸引力的双眸,却忘了他典雅而深邃的五官;忘了他的气质,一种积极、侵略性的强势魄力。他穿了一身黑;黑西装黑衬衫黑领带,这种装束穿在别人身上只会让人联想到殡仪馆,而他,不是殡仪馆,是艺术馆,他高挺的骨架在在展现他的帅气阳刚、卓尔不凡。
    “曹小姐,”他微微一笑,笑得很平淡。“请坐。”
    下意识挺了挺背脊,这似乎是面对他时她必备的心理准备。选择了一张形状看起来实在不大像椅子的沙发,坐下。
    他坐在她正对面。霎时发现,她完全选错了位置!他背光,她则面光,光线全打在她脸上,他那双放射线似的利眼想浏览她的表情、捕捉她的神态,简直是轻而易举。
    秘书小姐敲门进来为送上一杯咖啡,他道:“忘了问你喝不喝咖啡了。也许你比较喜欢茶?”
    他再这么客套下去,真会ㄍㄥ到累死!她摇摇头,直说:“没关系,我什么都喝,想喝什么我可以回家喝。”他扬眉看她,眼光中带着笑意,他叹:“你还是没变。还是那副直来直往的个性。”
    说得好像他有多了解她似的。抬抬下巴,本能回应:“我不相信你认识我多少,别忘了我们只见过一次。”
    “你不知道你把你的个性都写在脸上了?”他给她一抹戏谑的微笑。“我可以很清楚地认识你。”
    她盯着他,被他的言语和笑容给蛊惑了。她刻意冷淡地回应:“我不是来这里讨论我的性格的。”
    “说得好。我倒忘了你来找我为了什么。”他话中嘲讽的意味更加明显。“如果我没记错,我们是不是这辈子应该都不再见!”
    这是第一次跟他见面时说过的话。她真恨自己为什么忘了,就算为了端俪,也没必要来这里被人讽。
    斑傲的男人。这似乎是他魅力的一部分,远比和蔼可亲更加来得吸引人,但好胜的绝对不允许自己对他妥协。
    她胀红了脸,鼓起双颊,从坐位上直跳起来。“我已经开始后悔来这里了。对不起,这是个错误,耽误了你的时间,再见。”
    抓起背包,一言不发,她转身就要走。他没拉住她,不阻止她,只是淡淡地开口:“草莓,这外号还真像你。”
    收住脚步,咬牙瞪着他。“你知道什么!”
    “我知道你不只名字像草莓,个性也很草莓。外表光鲜亮丽,看起来很完美坚固的样子,其实内心柔弱得很,轻轻一个撞击也受不了。”他的眼光挟着无比的自信,真真正正看进她眼里、心里。她看见她的一张脸落在他深褐色的瞳仁上
    她总是惊讶于他对她的洞悉能力仿佛他们已经认识了一辈子,他早了解她的一切。
    这念头让她无端又恼怒起来,她讥讽地说:“你又开始把自己当成先知了?”
    “我知道你不会承认,但这不重要,只不过是我的一个开场白,让你不至于无聊。”他伸出一只手指轻轻指着她身后的那张椅子。“坐下吧,告诉我你今天来的目的。”
    他的语气温和,声音像丝绒一般轻柔,却带有一种魔力、一种软性的命令,无形的催眠被他的改变所迷惑,心也软化了。她被动地坐回了原座,从手提袋里取出那幅小画。
    “我的朋友,”她把画递给他看。“想请你帮忙她卖掉这幅画。”
    “你的朋友?”他眉梢一扬。
    “你以为我会为了我自己的事来找你?”哼。“我说过我不会需要你帮忙的。”
    他看看她,笑意堆在唇边,好半天才把视线移向那幅画。“怎么能证实这幅画是真迹?”
    差点被他问倒了。“有鉴定书。”
    他嘲讽地一笑。“鉴定书也可以是假的。”
    她机灵极了,马上想出话来反驳他。“照你这样说,根本都没有真的东西了。”
    “合理的怀疑,不只可以容许,有时还是必须的。”他技巧地接下去,谜样的眼神拂过她。“你朋友想卖多少?”
    “当然愈高愈好”诚实地。“她听说可以卖到十万美金。”
    “我帮你问问看,有几位朋友对艺术品收藏非常有兴趣。不过,我不能跟你保证一定能有这个价钱。”他敲了敲那画的边框,坦率地说。
    “尽量吧。”没有多加要求。
    她对他有种奇怪的信任,她相信他必定可以帮她这个忙。
    “那”她略略疑豫地说:“这幅画先交给你?”
    他捕捉到她迟疑的眼光,直截了当地问:“你是不放心还是不舍得?”
    “不舍得。”叹。不只因为她喜欢夏卡尔,不只因为她曾经千里迢迢地寻回这幅画,更因为
    如果没有它,她与末帆就不可能相恋。
    “你喜欢夏卡尔?”
    楚邺的声音唤回的思绪,她把神思从末帆的身影上拉回来。她点点头道:“嗯。他的画很私人,做梦似的虚幻缥缈,充满奇想,没人像他一样。看画的人想怎么解释都可以。”
    “我之所以不计一切推翻前例,为的是找寻另一真实的层面。”楚邺缓缓地念了两个句字。
    却完全愣住了!这些句子是夏卡尔的一本访问记中的纪录,是夏卡尔自己的话。她忍不住问:“你也喜欢他?”
    他没开口,只是站起身,走向身后的那面墙。不由得跟过去,那面墙上竟有一幅小小的夏卡尔的画。
    意外地轻吐:“没想到”
    他很快把话接下去。“没想到我们的喜好一样。”
    只一抬头,便陷入他深沉的眼中。那双浓得化不开的深渊中,仿佛有着某种其它的意思,光是猜测那意思,就足以教她心慌意乱、仓皇失措。
    她没命地转回视线,顶他:“世界上喜欢夏卡尔的人多着呢!”
    那双迷人的眼睛笑了。他认真地问:“你可不可以一秒钟不反驳我?”
    本能又反驳:“你可不可以一秒钟不占上风?”
    “你这么说,仿佛我们又多了一项共同点。”她会伶牙俐齿,他又岂是嘴秃舌拙?
    “随你爱怎么说,”不想陷入这种有调情嫌疑的斗嘴。“麻烦你替我把这幅画卖掉就是。”
    “看来你对我的印象并不太好。”他微微一笑,目光像滤网筛过她,左眼认真,右眼揶揄。
    “我也不相信你对我的印象会好到哪里去。”她哼。
    “你错了,”他凝望她倔强的脸。“我对你的印象好得很。”
    轻柔的语调、磁性的嗓音他轻轻靠在墙上,深刻的眼光紧盯着她,她距离他不够远,可以轻易地感受到他散发出来的力量,像股磁力吸引住她!她忽然觉得喘不过气,心神摇荡,浑身血液都快煮沸了似的。
    她猛地转身走回沙发,脱离他的魅力压迫。拿起背包,她强自平静地说:“多谢抬爱,不过我该走了。不好意思打搅你,谢谢你愿意帮我处理画。”
    他仍倚在墙上,那带笑的眼神却仿佛就在她眼前。“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世故圆滑了?”
    “在什么样人面前我说什么样的话。”顶回去。“你们这种商业界人士,不是一向礼貌和虚伪并重?”
    “我真的很想称赞你的伶牙俐齿,不过你想必一定不屑我的赞美。”这是实话。楚邺是真的欣赏她的d自然oh信,甚至她的好胜心,也替他们的对话增加了乐趣。“走吧,”他替她拉开门。“我送你出去。”
    “太客气了吧?”保持镇定。“我又不是什么‘贵客’。”
    “你怎么知道不是?”他笑笑,领头走出办公室,留下不由自主地又回味起他这句暧昧的话。
    到底他真是那样的意思,抑或只是寻她开心?
    但她又为什么对这些事这么在乎?陡地又对自己生起气来,她背上背包,随他走出了办公室。
    他公司里的职员对他的看法,肯定都比正面一百倍。一路走,看见几乎个个职员都对他露出友并口的微笑,那种友善,不只因为他是他们的老板,更是出自内心的欣赏和服膺。
    “啊,楚先生,对不起,你的电话”他的秘书小姐从他身后追来,把他的行动电话递给他。
    楚邺对做了个“抱歉,请等一下”的手势,先接了电话。
    为了礼貌与隐私,刻意又往前走了几步,靠在一根灯光似的梁柱上让他讲电话。
    在等待的过程中,她浏览着这家装潢特殊的公司。艺廊似的气息,却又设计得相当人性化,每个职员都具有一定隐私度,却又能保持良好的互动。不时有职员从她眼前来来去去,竟都带了点奇异的悠闲,仿佛不是在工作,而是真的乐在其中。
    她的眼光逛过整家公司,最后还是不知不觉地落在楚邺身上。他站在明亮的空间之中,马上就成了惟一的瞩目焦点。那墙上的抽象画、托架上的雕塑,都不及他来得让人惊艳。他散发着一种说不出来的气质,这种男人,无疑是每个女人梦想的对象。
    币断电话,他随手把手机放进西装口袋里,找着她的所在地朝她走来。他猛烈的目光从远处就始终锁定她,那种简直是魅惑的眼神
    她几乎感觉他正以目光爱抚她,以视线将她的衣服当众一件一件脱掉,肆无忌惮地欣赏着她的女性胴体。她霎时全身发烫,双膝酸软,很想冲动地投进他怀里去可是,天哪,他们什么关系都没有!
    她猛然一回神,他已经来到她眼前,似笑非笑地看她。这时简直像被酷斯拉抓在手上动弹不得的女人,而四周的小飞机如苍蝇般飞来飞去,飞得她头昏。她陡地转身就往楼梯间走,头也不回地直走到电梯门口,才抿着嘴说:“谢谢,我自己下去就可以了。”
    “你怎么知道我要送你下去?”他的语调含笑。“也许我只是刚好想下楼买东西。”
    “贵为总裁还需要自己下楼买东西?”才不那么容易被他打败。她嗤。“你的秘书是干什么用的?”
    “用来帮我处理公事,帮我推掉今天下午的约会,好让我有时间跟你见面。”他顺畅地说完,满意地望着因他的言语而愣住的。他朝她微微一笑,指了指电梯,出乎她意料地说:“电梯门开了。我不送你了,再见。”
    怔怔地看了他一眼,几乎是木头人般僵硬地走进电梯,电梯门关上的一刹那,她还是控制不了自己地凝视着那张令她心慌意乱的脸庞。
    电梯正往下降,在电梯中看见镜子里她红润的脸,几乎红润得美丽去他的!她下意识抹抹镜子,她为这男人美丽什么?
    她不由得回想她最后面对他时的反应,简直就是呆滞极了!将她之前塑造出的干练理性形象完全扣分扣光光,亏她还努力将自己武装起来,没想到战斗力还是逊他一筹。
    避理这样的一间公司,楚邺想必日理万机,每天的工作都安排得满满。而她只是一通突如其来的电话,还不是她亲自打的,他竟就为了她改变原来的行程,硬是腾出时间来见她。
    这是对她的礼遇?还是
    不得不猜测。她不能否认,他浑身充满了强烈的男性魅力,足以让她失魂落魄,意乱情迷。她忽然想到,如果几个月前第一次见到他时,她不那么好强地把他的名片给揉成一堆,而给两人一个机会
    也许,她疯狂爱上的就是楚邺,而不是末帆。
    这样的想法令她心惊而讶异,望着镜子里的自己,模糊地体会到一件事:不管她这回是否仍然下定决心不理他,楚邺只怕是注定要在她生命中霸占一个位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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