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鹊周遭静悄悄的,画舫外阵阵丝竹声能传进来,她靠在卫与偕的怀里,好像满足不做他想。
    后来卫与偕先撒了手,扶着荀鹊坐好,又捡起她手一软从她手心掉下的锦鲤簪子,放回她手中:“郡主殿下,臣有罪。”
    那语气疏离又自持,冻得荀鹊好像清醒起来。
    画舫外小雨淅沥,婉转的歌声丝竹声渐渐听不清了,荀鹊眸中没了焦距,只是朝着卫与偕跪她的方向一动不动。
    过了半晌,她扶起了刚刚亲吻时手挥倒的酒壶,自顾自倒了杯酒就喝了,语调中没了什么感情,就像是平时对外人的卫与偕:“夺嫡之战时,可是你将我父兄引去杀卫临忠?”
    卫与偕愣了,先直起了身子,荀鹊没看着他,好像在闻闻杯中酒是否是他唇间的滋味,他咽了咽口水,别开了目光:“臣没有,臣被带到陛下面前,未有机会得见河间王与世子……”
    他边说,边瞥见荀鹊将手里的酒仰头一饮而尽,转头如邪祟一般笑眼盯着他,一只手拽着自己的领口,拉到了她眼前一寸距离,她说:“我相信你。”
    他的唇上覆上了一片柔软,灵巧的小舌轻松撬开了他愣住而微张的唇齿,缠缠绵绵,他听见他们交错的呼吸声,让人冷静去感受又一步步带他走向沉沦。
    荀鹊的样子有些痴狂,她抓人领口的手一推,人跟着扑在了卫与偕身上,三千青丝泼墨而下,卫与偕此刻醒了。
    他揽住荀鹊到怀里,像是揉碎了她一般抱紧,却也止住了她的动作,一双人静静地躺着,荀鹊听着他胸口的心跳深陷其中。
    “听说你与卫掌印正同游画舫,是我打扰你了。”荀鹊无语地看那老狐狸给怀里的小黑猫顺毛,她不与他讲什么尊卑,直坐到了他对面的上座去。
    燕帝饶有兴致地上下打量荀鹊,一会儿皱起眉头,一会儿笑得像看热闹:“我瞧着这头发丝是不是乱了些,还有这衣裳好像皱了。”
    荀鹊就像反应慢半拍似的,先饮了口茶:“雨天这么急做什么,万一明祈脚滑把我摔了怎么算?”
    燕帝听她有些愠怒,笑得更加开怀,荀鹊愈发来气,小嘴一张喋喋不休:“明日是朝臣休沐!休沐啊!就我这么些年来都没见过休沐二字长什么样,要不我再给您找个终月算了。”
    那小黑猫好像被荀鹊无礼的大吼大叫吓住了,嗷了一声就蹦下了燕帝的膝上,燕帝又哼哼笑了一声,再微微叹了口气,没什么语调地开口:“愿久被下毒了。”
    荀鹊生气戛然而止,也没停下喝了口燕帝新得的茶,倒也没什么惊慌,毕竟刚才这老狐狸还有心情捉弄她呢:“什么人做的。”
    “乾西宫林氏。”燕帝于昏暗中漠然开口,听见了荀鹊嗤笑一声:“优柔寡断。”
    她也没将泡好的茶饮尽,起身捋了捋身上好像有些皱的地方:“还有事没有?”
    燕帝正饮着茶,颇为满意地微笑了下:“无事,你也早些回去休沐吧。”
    荀鹊简直想翻个白眼,也没告什么退,熟门熟路地走去了太和殿池景处,明祈在廊下耐心地等着,见荀鹊出来也上前几步就准备要走。
    荀鹊抬手拦下了他的动作,望了望天上挂着那轮朦朦胧胧的新月:“先去乾西宫北三所。”
    明祈也不问要做什么,揽着荀鹊的腰就一如往常一样上了宫城,在那从横交错的宫墙上穿梭,后来落到了那北三所门前,终日无光的地方突然反常地灯火通明。
    荀鹊径直进去了,入目是她终月的人,扣着一松散穿了件单衣的女人跪在地上,蓬头厉齿垂头塌翼,听到人进来的声音,勉强抬起了头,荀鹊看见她眼珠子浑浊不堪,丝毫看不出从前有过艳丽无双的模样。
    林贵妃笑了,笑声嘶哑如怪物:“淳妹妹知道她嫡姐做了这等事吗?这四年在外绊着卫临忠的就是你啊……哈哈哈哈。”
    荀鹊不打算在这坐下,青灰色的地砖铺满了灰,对她来说没什么下脚的地方:“林家没你想的那么血性,失了一个女儿就失了,右副都御使有正三品呢,你值吗?”
    林贵妃骤然停了,一下子癫狂起来:“你懂什么!我是爹爹最疼的女儿……”
    荀鹊没听她说什么,看了左右扣着她的两人:“往墙上砸,砸死为止。”
    那少女清冽的声音一瞬间如地狱阎魔降临,林贵妃再看不清荀鹊有什么可怖的表情,被两人扯起就往墙边走,猛然扭着她那可见骨相的身子:“荀清川!你在做什么!你敢!我爹不会放过你的!你敢!啊!”
    那血如夏花溅落出来了,荀鹊就这么看着,歪了头,残忍地笑,笑得像个入了魔的堕落之人:“上辈子做了阴沟老鼠,这辈子才有这么大胆子,拿我妹妹作筏子。”
    她听着咚一声,又一声,垮了嘴角:“明祈,烧了吧,仔细着点,烧多了大家要没休沐了。”
    明祈意味深长地看了眼自家小姐,大家是指的终月吗?是司礼监吧。
    乾西宫失火,死了一个废妃,这事没激起什么水花,听闻那右副都御使是两日后大朝才知道是长女没了,说的是死得其所。
    卫与偕身为司礼监掌印,宫里小贵妃险些中毒的事只比荀鹊晚上半刻知道,休沐日就坐在掌印府新辟的花园里,怀肃看着他也不知道大人在想什么。
    前一日来人找聊若寻河间郡主,怀肃认得那人在昭关王府做贴身侍卫,大人与郡主出来时眼眶皆红红的,与大人说了是昭关王寻郡主之后,好像就没听大人多说几个字。
    卫与偕也不知自己该想什么,终月比他早得了林氏害小贵妃的消息,叫走了荀鹊,还帮她杀了那冷宫废妃。
    可他一个身子残缺之人,那个时候在轻薄郡主,半点忙也没给她帮上,这个掌印实在做的无用了些。
    荀鹊日上三竿起身之后,就说要去掌印府,聊若明祈没明白她想做什么,直到他们看见荀鹊快把河间王府仓里大半珍贵宝物叫取出来了,她还说了句:“带嫁妆去。”于是两人明白了,饶是他们看惯了荀鹊不同寻常,也错愕了好一阵。
    他们的郡主真的准备招卫掌印做郡马。
    明祈看着荀鹊掏出一件瓷器,他就转手又放回去,没动静地叫小姐发现不了,嘴里还念叨着:“小姐,这事陛下如何同意?陛下不会同意的。”
    聊若追在小姐身后给她梳头发,好像习以为常又不太习惯:“小姐当年封的是藩王郡主而非女侯,不就是陛下要小姐给王爷留后,小姐要嫁个太监,陛下怎么同意?”
    荀鹊置若罔闻,挑着好看的一件一件往外取,聊若堪堪梳了个还算标正的头发,没忍住叫停了小姐:“贵妃殿下也不会同意啊,小姐。”
    荀鹊终于正眼瞧了瞧他们俩,半晌吐出一句:“民间嫁娶,他俩管不着的。”简直叫两人吐血。
    没人能拧过终月小姐,百抬嫁妆这么抬进掌印府,怀肃不得不开门勉强面对满脸无奈的领头两人,卫与偕站在中庭最是迷茫。
    他没来得及跟荀鹊说上一句话,昭关王先策马来了,他面上难得的难看,看不出儒雅模样了:“清川,你要做什么?”
    闻言卫与偕也看向了本朝他走来的荀鹊,被昭关王拉住了胳膊,她这动静一点不小,就算没人敢乱看掌印府,多半不出几个时辰,全京都也知道了。
    荀鹊淡然笑了,素手轻轻推开了昭关王的手,用了仅他们两人能听见的声音:“广舒,你知道我性子的,我不会改的。”
    昭关王呆立在那里,一句话也接不上去,他知道清川做事考虑周全,一旦决定不会更改,可这算什么周全?嫁给一个太监?他只好寄希望于宫墙内那两位,早早派了人去通禀荀鹊这哪怕会被治罪的作为。
    “掌印大人,”荀鹊在卫与偕面前笑了,如花灿烂,摄人心魄,卫与偕如是想着,“本郡主,要招你做郡马。”
    卫与偕能感受到昭关王的目光,就差没直接说本王希望你识趣了,可是他也不愿,他不敢攀望他的小将军,也绝不认为有什么人配得上她,他没说话。
    “郡主殿下。”开口的是门口刚到的香附,众人皆停下动作,在昭关王看来,也许只有荀贵妃能拉得住荀鹊,而荀愿久又怎么会同意姐姐让河间王府无后。
    香附看见了荀鹊微微蹙起的眉头,笑得也不谄媚,只是如寻常人一般冲荀鹊行了个礼:“贵妃殿下有谕,请姐姐亲自将婚书送来,本宫还需得给姐姐添妆。”
    这话是同意荀鹊的,在场之人皆惊,照香附的话说燕帝正同小贵妃在一块,二人皆未反对卫与偕做这郡马。
    一朝郡主与司礼监掌印成亲,荀鹊为了卫与偕,再不要什么清心玉映之名了,河间郡主的郡马,真真切切的是个笑里藏刀的宦臣佞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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