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思莒一听大惊,自己上月方才见过魏思源,如何就出了事。他急忙奔到刑部议事厅,见众多官员都已经在了。各人都是议论纷纷。

    沈不为见王思莒进来便道:“王兄可曾听说了?”

    王思莒点头道:“这是什么时辰的事?”

    沈不为道:“昨日丑时巡城的禁卫营看见的火光,等到砸开大门进去,火已经着的旺了。”

    王思莒道:“有人跑出来吗?”

    沈不为道:“没有。禁卫营一见起火便着人救火,直到恁大一所宅子烧成平地也没一个人跑出来。”

    王思莒心道:参政府这么大的宅子,家人、僮仆加上丫鬟杂役应有几十人之多,如何一个人都没跑出来?真个是奇哉怪也。

    众人正议论纷纷,傅清流进来。

    傅清流道:“你们应该已是听说了,参知政事魏大人府第昨夜不幸罹火,皇上对此事甚是悲切。今日皇上钦点端王查办此事,着刑部与禁卫军统领秦善协同查办。今日刑部本部左右厅各派一人到参政府候命。左厅刘郎中、右厅王郎中,你二人便会同端王爷同禁卫军查办此事。”

    侍郎黄大人道:“尚书大人,皇上既然十分关切,我刑部也该极尽全力侦办此案。不如就由下官与两位郎中前往查办如何?”

    傅清流道:“皇上指日便要出京北巡,检视北方战事。礼部与刑部要协同安排圣驾行止,两位侍郎大人便与我到礼部商议此事。”

    黄侍郎见傅清流如此表示,便不再言。

    傅清流挥手,刑部各司官员便退了出去;傅清流忽然叫住王思莒道:“你可知本官为何指派你去查办此事?”

    王思莒道:“请大人明言。”

    傅清流道:“魏府人丁众多,此次却无一人逃出,这件事一定另有原委。京城火案,向来是又刑部开出文书定案;你此去便要此事查清楚。”

    王思莒道:“属下知道。”

    王思莒带了杨祝、刘方、刘开领了二十个衙役,连同刑部仵作,飞马来到参政府。王思莒之前来过一次魏府,虽然没有进去府中,但也能看出魏府气派非凡。但此时这里已成一片焦土,瓦砾灰烬之中浓烟犹自冒出。

    禁军已经封住了大门,秦将军与端王都还未到。王思莒便带了刑部众人进去查看。

    参政府颇为阔大,房舍光这前院也有二十几间。王思莒令一干衙役先清出一条路,以方便走动。众人便动手搬开杂乱之物。

    不多时,门外一阵吵嚷,王思莒出去看时,却是端王与秦将军已经到了,儿刘青宝便是与秦将军一道来的。

    这端王长的甚是富态,刘青宝连同一个王府家丁一起出力相扶,这位王爷才慢慢吞吞的出了他的黄呢轿子。而秦善秦将军却因自己是武官,便带了几十个亲卫,骑马跟随而来。

    王思莒上前道:“下官刑部郎中王思莒见过王爷、见过秦将军。”

    端王歪着头斜眼道:“你便是刑部郎中?里面是不是你的人?”

    王思莒道:“正是。下官先将……”

    端王急道:“叫你的手下都出来,咱们先将这余火扑灭了,再作打算。”

    王思莒奇道:“这大火已经着了一夜,现在都已经熄了,还有什么余火?”

    旁边秦将军不冷不热的道:“端王有令,你去做便好,不必多言。”

    王思莒还待回言,刘青宝却令手下进去将刑部众人招出;一边却将王思莒拉到一旁小声道:“王兄听我一言。”

    他见左右无人又道:“王爷既然有言,咱们便跟着王爷走,王兄何必多言?”

    王思莒心道:听听你这阿谀之人有什么话说。王思莒本就不齿刘青宝的为人,此时便冷眼相观,并不开言。

    刘青宝故作神秘的道:“你可知为何这次王爷会亲自来这鬼地方?”

    王思莒道:“端王受旨亲自查明此案,难道还有什么别的原因?”

    刘青宝低声道:“这魏大人虽是二品大员,但俗话说:人去楼空,这人要是没了,就什么都不是了。不管他生前跟谁称兄道弟,到了这个时候,他就跟城门口要饭的没什么两样。王兄此时还得把眼睛放亮点儿。”

    王思莒道:“小弟不明白,还请刘兄直言。”

    刘青宝道:“这魏思源已死,咱们再也不能当他是同僚官长。他为官三十年,自然有的不少积蓄,让这大火烧尽了便罢,若是有些存余,咱们便收了去;否则等到禁卫收殓尸身,那时却是什么也没有了。”

    王思莒顿时愕然。

    刘青宝续道:“王爷此次亲自前来乃是为了一物。这魏思源在西军之时曾经掠得一颗鸡子儿大的云纹玛瑙,这颗玛瑙曾是西夏国宝,传说一千颗玛瑙石中也不见得有一颗生着云纹的;因逢乱世,这颗玛瑙被宫里人偷了出来,辗转民间数十年,魏思源当世在西军,这颗云纹玛瑙肯定是被魏思源得着了。王爷曾向魏思源问起,他一口咬定没有此事。他要是说没有,王爷也不能拿他怎么样。魏思源毕竟是当朝参政,也是皇上的左膀右臂。但这时候就不一样了。现在人都没了,也不用再讲什么同朝为官的大道理。魏思源在西军占的是肥差,人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就是再不能捞,这几十年的积蓄也能叫咱们乐呵乐呵的。大家既然辛苦一场,能找到多少就拿多少。不过先得为王爷找到了这颗石头,王爷要是开口一笑,后面的事儿就是咱们说的算了。到时候见者有份,秦将军那里是大头、先得准备下;禁军兄弟人头众多,咱们一个也不能漏了;衙门里的兄弟自然也得分一块糕。最后剩下的才是你我兄弟的份儿。”

    王思莒直惊得说不出话来:这朝廷大员惨遭灭门之祸,尸骨都还没凉透,这些同僚们就准备开始搜刮家财了。魏思源一门老小如何无一生还、这大火又是如何烧起的,这里大到王爷、小到衙役不下百多人,除了自己似乎没有几个人在意。

    刘青宝见王思莒不语,便道:“王兄在此稍待,小弟先进去。”

    刘青宝带了手下十几个刑部衙役进了火场,不多时就见他连跑带颠儿的出来,走到端王轿子前面。端王将轿子帘儿掀开了一半,与他语不数句。

    不一会儿,端王在轿子里叫两人近前道:“本王有公务在身,恕不奉陪了。你们须得仔细查找魏大人遗骨,连同魏大人家眷,都收到殓房里准备安葬,不得有误!”

    刘青宝忙道:“下官定会妥善办理。”

    端王带着百余手下浩浩荡荡的去了。王思莒见他满意非常,一定是找到了所求之物。

    秦将军也跟随端王而去,只剩下秦府之人同刑部衙役。

    王思莒只感到似是背了一只铁锅却在爬山,铁锅里又装满了恶水。爬山本就劳心费力,此时还得小心不让脏水洒在自己身上。

    此时已到了正午,刑部衙役连同禁卫军士方才开始收敛尸身。王思莒却叫了左近进过魏府的人来,叫他指出参政府魏大人的卧房所在。此人是专为魏府倒夜壶的,府中里里外外他都熟的紧。找到了卧房所在,却不见有尸身。反而在书房之中找到六具尸体。王思莒心中已经有了计较。再细细检看这些尸体,大多有致命伤。有的被掌力拍的前胸骨骼尽碎;有的被刀剑直穿入后背。大多尸身被大火烧过,找不到受伤之处,或是这些人就是被活活烧死。王思莒将发现的尸体一一记下位置、死状,又叫仵作一一验过伤势。如此忙了两日,直到第三日中午,方才把魏府罹难的尸身找全。魏氏家人连带僮仆、杂役总总,共找到四十五具尸体。这些尸体大多烧的面目全非,分不出哪些是魏府家人,哪些是家丁。刘青宝便叫随便挑几具尸体当做魏家之人交给禁卫就行了。

    等到将这些尸身运走,刘青宝也将魏家仔仔细细的搜过了一遍。他将王思莒叫到一旁,道:“你说这老爷子藏些什么不好,尽买些字画藏在家里。这下倒好一把火烧了个干净!这几日一共翻出了百多斤黄金、一万五千两银子,还有铁箱子里存下来的一些玉器、珠宝,也能值个万儿八千两。这些个东西说多也不多说少也不少,勉强还能让这里百十号子人口袋一沉。王兄认为这些黄白货应该怎么个分法?”

    王思莒本就不想贪这死人的钱财,此时却急着要送验尸文书给傅清流,便草草道:“全凭刘兄定夺。”

    刘青宝道:“不敢不敢。不过小弟却有个法子……”

    王思莒道:“刘兄做主就是,小弟还有事,先走一步。”说着便向刑部飞马奔去。

    王思莒到了刑部求见傅清流,将验尸文书交与傅清流。

    傅清流将文书细细看过,便道:“如此说来,魏大人一家竟是死于非命。”

    王思莒道:“正是,属下令熟悉魏府之人带属下将魏府里里外外走过一遍。魏府甚大,路径也是众多,这大火不管如何大,一烧起来,定会有打更的敲锣呼喊招呼救火;魏府上下四十五口子人,如何竟连一个人也没跑出来?属下细细查过每具尸身,有八具身负刀伤,均在致命之处,其余众多身负掌伤。却是被重手殴伤,再被活活烧死。”

    傅清流道:“如此说来魏家是惨遭灭门,行凶之人最后放火焚了宅子,故作意外失火。”

    王思莒道:“属下也认为如此。”

    傅清流道:“只不过在这京师重地、天子脚下行凶,却有何人有如此的胆量?”

    王思莒道:“大人可还记得上月魏大人来本部巡视?他说道那金苍寨寨主真名叫楚荣,这楚荣在西军时曾是魏大人的部下。而在楚荣落草之后也与魏大人通过消息。两人若是有此牵连,属下认为这楚荣与魏家灭门有着莫大的干系。”

    傅清流道:“若要这般定案,却要引起诸多争执。你今天见过禁卫统领秦将军,这大内左近朝廷大员被杀灭门,他这个禁卫统领面子上定不会好看。况且当今皇上逆耳的话半句也听不进去,朝廷大大小小的事全是秦太尉做主。此事恐怕多有不便。”

    王思莒见傅清流诸多顾忌,便道:“我刑部审案判案乃是职责所在,若是昧心虚报了案子,不如就脱下这身官服。况且金苍寨之人在京城中作了这么大的一件案子,朝廷定不会由得他们逍遥,若是因此便下旨剿灭了山匪,岂不是更好?”

    傅清流道:“你说的有理,我确是多虑了。既然如此,我明日便入朝上奏。”

    王思莒便即告辞。

    第二日一早,王思莒飞马来到刑部候着,直等到晨会将了,也不见傅清流的影子。却见刑部侍郎黄大人进来道:“傅大人今日早朝已上书朝廷,求旨告老还乡,皇上已然依准,自今日起刑部公务由本官代为处理。各位需念得傅大人勤勉之劳,问案办差,勿有懈怠。”

    王思莒一惊非小,心道:傅大人一身的硬骨头如何此时却退了下来?

    他等不到黄大人说完,便急急退去,出了衙门,飞马向傅清流府第驰去。

    来到傅府一看,傅家众人正在打点行装。王思莒向傅清流拱手道:“大人何故弃官归乡?”

    傅清流招手将王思莒引到书房,慢慢道:“老夫二十二岁中举,效命朝廷已经三十年了。这三十年来,朝廷上下大大小小的事情老夫确实见过不少,但要说这为官之道,老夫至今仍是不齿为之。当今朝廷与其说是官场,倒不如说是商场,收了大利的都是些一味钻营、满口阿谀之人。而稍有公正之心的人却无不被排挤出来。朝纲不举,军威不振,我大宋离灭国之日为时不远。”

    王思莒见傅清流如此悲切,心中实是不忍,却又无言安慰。

    傅清流续道:“你武功虽强,但生性耿直不阿,缺少圆通,在官场中难有展足之地。我知道你执着于莫君之仇,但若要是丢了官位,这报仇之事更无从谈起。我走之后,你要好自为之。”

    其实傅清流没有将实情说与王思莒知道。原来昨日王思莒离去后,刘青宝也持了文书求见。却将魏氏灭门一案判了个祝寿醉酒失火,傅清流自是不批。临到夜里,黄侍郎却登门求见,说道端王见大人效命朝廷数十年,该到了告老还乡的时候了。傅清流问起问起缘由,黄侍郎却拿出一纸吏部公文,却是大理寺判傅清流年老荒疏,不堪尚书之任,着傅清流即日卸官听派。

    黄侍郎道:这封文书太尉大人还未依准,却看你如何做事。你若是明日一早告老还乡,朝廷念着你的旧勋少不得有大把的赏赐;你若执意要毁了秦将军的门面,你这刑部尚书便只能作一天了。

    傅清流道:魏家一门四十五条人命一夜尽殁,你们却能瞒过谁去?

    黄侍郎道:这有何难?便说是魏家昨夜替魏夫人庆寿,都喝醉了酒。这酒后失火乃是常事;魏家一门醉酒之后人不能动,便即罹难。皇上对秦太尉言听计从,要带过此事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

    傅清流道:老夫自是知道秦太尉深得皇上信赖,只不过天理循环、报应不爽,秦太尉如此玩弄朝政,早晚却有失手的一天。

    黄侍郎笑道:本官在你手下办差已经十年了,你可知为何你今日落得如此田地?

    傅清流道:定是因为老夫不屑于低三下四阿谀奉承吧。

    黄侍郎笑道:你也不必讥讽本官,随风转舵乃是为官之道,若要在朝廷站得住脚,少不得变通一二。若是向你这般食古不化,却如何能活的长久?

    你可记得三年前宋秦街一案?端王亲自派我送了百两黄金给你,你只要松一松笔头,留的他一条小命,便皆大欢喜。端王见你收了奉献,便当你是自己人;那宋秦街充军也好,发配也好,只要留的他一条命在,王爷总能想法子把他弄回来。谁知你竟是好赖不知,竟然将他判了个斩立决,又把我踢出了门去。你当日踢我出门之时,可想到会有今日?

    傅清流道:宋秦街奸杀李良一家,实是死有余辜。如果只因他是王爷小妾的表亲就放过了他,老夫这几十年的官算是白作了!

    黄侍郎道:白作也好不白作也罢,傅兄你就是输在一个“硬”字上。宋秦街一案过去就算罢了,这次王爷却容不得你犯呆。王爷乃是秦将军的泰山,两人本就是一人。你若是不给秦将军颜面,那就跟得罪王爷没什么两样。不过幸亏王爷大度,念着你在刑部多年的经营,断案也算是正大光明,便留了条后路给你走;小弟奉劝你一句:便就此机会告老还乡吧,你与秦太尉多年不合,若要一气硬顶上去,惹怒了太尉大人,可就不是卸官听派了。

    傅清流道:若要老夫离任也可,老夫却有一事相求,王爷若是不答允,老夫定会拼死上书皇上,查明魏氏灭门真相!

    黄侍郎道:什么事?

    傅清流道:刑部郎中王思莒乃是难得之才,老夫去后,你们不可卸了他的官职。

    黄侍郎笑道:这王思莒跟你又有什么干系?他又没惹得王爷气恼,自不会有事。况且此人武艺甚高,于王爷也是颇有益助。

    第二日一早,傅清流便开始打点行装。他为官清廉,三十多年的积蓄不过是几箱子的旧书、几十卷自己亲手书写的字画。

    王思莒见傅清流身影廖陌,鬓角霜白,心中一阵悲苦。傅清流却甚是泰然道:“老夫早想回乡享受下田园之乐。现在回去还不算晚,再过几日桃花便开了,到时美酒一壶,醉卧桃树之下,岂不是美哉!”

    王思莒道:“大人何日离京?”

    傅清流道:“就在这几日吧。”

    王思莒只觉得泪水似要滚落,忙匆匆告辞。打算明日叫刑部右厅之人为傅清流践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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