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云泽正心绪翻滚之际,听到房门轻响,知是杜若返回,为了防她再缠问自己,只好闭目装睡。

    杜若走到床前,发现他睡了,立刻摇手让跟在自己身后的竹云放轻脚步,自己则拉过锦被,轻轻为他盖好。她立在床前看了片刻,虽说萧云泽看似睡得平稳,但她终究是不放心,又伸手搭上他额头,试了试,发现并无异常,这才回了暖阁,让竹云伺候自己宽衣睡下。

    听到竹云退出了卧房,门被关上,暖阁内也没了动静,萧云泽这才又睁开眼来,方才杜若为他盖被时,他为了强迫自己不去握他的手,简直是拼了十二分的力气,竟然出了一身的薄汗。他烦躁地掀开锦被,将身上的大衣服扯去,只留了里衣,就那样将自己摊晾在床上,任春寒透窗,却无法浇熄心头烦躁之火。

    萧云泽彻夜一眼未合,到天明方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他都不能害了杜若,即使让她怨恨自己,总好过被人发现她身份有异,给她带来性命之忧要好。他打算先寻个理由,让她搬出听涛小筑,然后再让吴钺寻一处洁净安全的宅子,择日将她安置过去,再找几个稳妥可靠之人服侍她,至于自己,以后怕是跟她无缘了吧……只是,她数年来和自己几乎须臾未离,让他如何开口同她讲?她对此安排又会做何反应?

    想到这些,萧云泽真是五内如焚。

    谁让无故惹情思?情多自古最误人。

    杜若因一直惦记着萧云泽昨晚心情不好,所以一夜也未睡得安稳,天色刚明就醒了。她等不得宫人进来伺候她梳洗穿衣,就胡乱套了衣服,下了床就出暖阁来看萧云泽。

    只见萧云泽被也不盖,只穿着小衣,两眼大睁,神色呆滞地躺在床上,不由吓了一跳。

    “你这是做什么?”她惊呼一声,几步赶上去,将被子给他盖好触手之处,只觉得他的肌肤冰凉,想到他昨晚的异常,心里更加惊怕,连声问他到底怎么了。

    萧云泽看着杜若满脸焦急,心里更加难受,咬牙踟躇了半晌,还是狠了心不再看她,垂眸道:“我没什么事。叫红菱进来伺候梳洗吧。”

    见萧云泽仍是不肯告诉自己原委,杜若也无法,只能悻悻叫了红菱和众人进来,伺候两人穿衣梳洗。

    因萧云泽已经打定了心思要给杜若寻一个出路,又怕她跟自己这么多年来情意深厚,不肯听他安排,所以便暗下决心,从此之后要疏远她想来象她一贯的小孩子心性,他冷淡她一段时间,让她断了在自己身上的心思,那样再将她送出宫去,想必会容易许多,所以便不肯让她跟自己再有耳鬓厮摩的狎昵之举,就连一起用早膳,也不再象平日那样,跟她促膝而坐,而是让侍膳的太监将两人的座椅调开,一张长案,两个人各踞一端。

    杜若一看就嘟了嘴,正要开口问,但目光一对上萧云泽,便发现他那眼神竟然是前所未见地冷淡,视她如陌生人般她来这离宫几年来,他还从未这样对待过她,她心里顿时一滞,到了嘴边的话也不由咽了下去。

    她头一次真正做到了“食不言”,因心绪不宁,只勉强吃了半块点心和几口粳米粥便再也吃不下了。

    萧云泽也没象往日那样哄劝她,让她再多吃些,而是自顾自地用了膳,说了句“我今日有事,不必找我”,便离开了膳厅。

    杜若坐着未起身,低头绞弄着衣带,心里说不出的委屈和难受这是怎么了?只不过一夜工夫,萧云泽怎的似变了个人,对自己如此态度?

    她百思不得其解,坐了半日也理不出个头绪来,只能闷闷回了房中。

    杜若本以为萧云泽只是心情不好,过几日便会恢复如常,不料三四日过去了,他对自己眼见是越发冷淡了,更好似处处避着自己,白日里经常不打个照面,晚上也是很晚才回卧房,而且倒头就睡,跟他说话,他总是推说“累了”,便不怎么搭理她。

    杜若又急又怕又气又委屈,可又无计可施,只能自己暗暗伤神。她本是个最心里藏不住事的人,一向又天真无忧,可这几日来,生生被憋闷得眉头紧锁,愁肠暗结,话也少了,日日都坐窗前看着廊下初开的海棠发呆。

    红菱和竹云她们也不知道她是怎么了,劝解了她几次,也不见好转,就禀报给萧云泽,不料萧云泽只皱了皱眉,道﹕“随她去吧。”

    众人心里都纳罕,殿下一向对杜姑娘视若心头至宝,现今姑娘这样,怎么也不见他着慌?再细想他近日来的举动,似乎对杜若疏远了好些,都更觉奇怪。

    但主子的事,终究是不敢妄加揣测,既然殿下如此发话,也就只能随杜若去了。

    这日早膳过后,红菱送茶进来,一眼就看到杜若又是眉头紧蹙坐在窗前,眼中含泪凝视着廊外,不由吓了一跳:“姑娘这是怎么了?怎么一大早地哭上了?”

    杜若赶紧擦了擦眼,勉强笑道:“没有呢,刚才被灯笼穗子上飘下来的灰迷了眼,有些酸,正揉着呢。”说完,又作势揉了揉眼。

    红菱见她这样,也未深究,将茶盘放在桌上,笑道:“姑娘刚用了膳,坐在这里不动小心积食,不如跟我们到前面走走去。刚才听到温公公说,宫里头一大早就派人传话出来,说今日里头会派人过来,装点咱们宫苑,说是有好事近了。”

    “好事?什么好事?”杜若恍然问道。

    “听温公公说,是殿下要大婚了。”

    “大婚?”杜若不明白。

    “就是殿下要成婚了,听说,皇上是吏部尚书吴大人家的千金赐配给咱们殿下了。”红菱道。

    杜若心头一个激灵,整个人如同浸泡在冷水中一般,顿时醒了过来。

    她平日里读书,也曾在书上看到过男女婚配之说,知道所谓成婚就是男女执手结发,共度一生。

    难道说,萧云泽这是要和另外一个人过一辈子了么?

    那她怎么办?萧云泽不是说要管她一辈子么?他若是成了婚,谁来管她?怪不得他如今对她这样,原来是要成婚,不要她了……

    杜若顿时又急又气,人也恍惚起来,不由喃喃自语道:“成婚?成婚……”

    红菱以为她还不明白,想了想,红了脸,压低声音凑到杜若耳朵根上说道:“成婚,成婚就是,就是一男一女两个人晚上一起睡在一张床上啊!”

    杜若心性最是单纯,听了红菱的话先是一愣,半晌忽然又回过神来:“你说的可是真的?若如你所说,那我跟萧云泽也一起睡在过一张床上啊,还很多次呢,他是男的,我是女的,那我们岂不是也成过婚了?”

    红菱一听,赶紧捂她的嘴,“小祖宗!这是怎么说来着?”她四处看了看,幸好屋内外都没有别人,这才松了口气,放了手道:“这话可不能混说的!被人听到,就说不清楚了!殿下和姑娘的名节就完了!”

    杜若怔了怔,看红菱一脸又气又急的表情,急忙问道:“怎么完了?我是说实话啊象上次他喝醉了,我不就是在他床上睡的幺?还有…….”

    “又来!”红菱真是拿自己的这位小主子没了办法,跺脚道:“都说了,这话不能混说!姑娘,你平时也是读书识字的,怎么竟然是个傻子?书上没说过男女大妨,授受不亲吗?你一个没有出阁的姑娘家,这话要被人听到,且不说姑娘你的贞洁名声,就是被那些有心的人听去,拿去做文章,对殿下也多有不利……再说成婚是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姑娘你和殿下何曾有这些……”

    说到此处,红菱猛然闭了嘴她在宫中也是多年,阅历见识都颇丰,对人心世故也洞明,自己的这番话说出来,才惊觉,萧云泽和杜若平日里的一举一动她都是看在眼里的,两人分明就是……怪道殿下这些日子对杜姑娘有所疏离,想来也是因要娶亲,故意要断了两人之间的牵念。

    如此一想,心下也凄然起来。

    再看杜若,正低头不语,显然是被自己方才的话触动了了心,不由暗叹一声,但又不得不接着道:“姑娘,以后这等话是万万不可再说出口的!殿下待你如长兄,感情深厚自然不避嫌隙,宫中诸人都知道,但以后有了王妃,就有外家的人跟过来,倘或一句话不留心,轻则会被人耻笑了去,重则可能会酿出大祸,姑娘还是万般小心为妙。昨日,殿下已经同跟我讲了,说还是让你住回锁烟别院去,你也快十五了,一天大似一天,总住在一处也不成体统,再者殿下成婚后,和王妃燕起坐息,你搅在一处自然不便……”

    红菱硬了心肠,讲这些话语一一讲给杜若。

    杜若只觉得心里象被利爪抓挠,疼得一阵紧似一阵,连红菱何时说完出去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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