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洞里的甬道并不长,我们在里头总共待了不到两分钟。西装男游在前头,速度很快,而且始终没有回头,我不得不非常奋力地划水,才能勉强跟上他的节奏,好在石壁虽然光滑,多少还可以扒着借力。一路上我频频回头,生怕蚊子一不留神又没了,这回他倒蛮靠谱,颇认真地跟在后头。不多时,我就看到前方有光线擦着西装男穿过来,我仔细看了看,发现那光芒很是有些刺眼,看上去就好像夜间屏幕的亮光一样,从甬道另一头射过来,洒进这里的黑暗中。
    眨眼功夫,西装男就率先摸到了洞口,他回头对我打了个手势,大概是前方安全的意思,我大幅度点点头,示意领略。西装男将脑袋拧回去,一个纵身,朝前方的亮光扑去,我扭头给蚊子打了个招呼,再看向前方时,西装男已出了甬道,不见了踪影。没了西装男的遮挡,强光一下子雪崩一样砸向我的眼睛,我立即抬手遮目,稍微适应一点,才敢看向前方。从我这个位置看上去,圆形的洞口就仿佛一个毛月亮,就是照度太厉害了点。我关掉头灯,双腿一扑腾,一头栽进了毛月亮。
    之前我就说过,在出了这条甬道之后,我遭遇了来此之后最为诡异的事。多年后回想起来,这件事可谓是许多后来事的导火索,若非此事出了娘胎,我想,我的人生应该不至于如此丧心病狂。可命运就是如此,不管你相不相信,那些以为自己天生是主角的人,到了咽气那一刻都还接受不了自己平庸的人生,而那些一心盼着喝白开水过日子的人,命运却愣是要给他灌几大瓶伏特加,甚至是几大瓶雪碧和杜松子酒的花式调酒。
    下一秒,一件我压根就没料到的事发生了:我居然从水里出来了。
    没错,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我人一出甬道,就从水里冒了出来,而且是从水平面上冒出来的。我隔着面罩上的一层镜片,举目四望,一时间完全无所适从。隔了好久,我把面罩摘下,扶着浴缸站了起来。
    如果我视觉系统没出问题的话,这里应该是一个卫生间,如果我的海马区也没烧机的话,这个卫生间应该还是我家的卫生间。我说的家是魔都那个最新的家,我老爹在华山路上买的房子,一栋比我太爷爷年纪还大的欧式洋楼。一开始我还怀疑是不是那没良心的装修师傅给造了一流水线的卫生间,直到我看到了马桶边堆成小山的橘子皮。
    我相信人生在世,每个人都或多或少会有一点怪癖。我不知道你的癖好是什么,大抵也没办法知道,不过,这里我不得不老实告诉你,小爷的怪癖就是,一边上大号,一边剥橘子。橘子剥了皮自然是要用来吃的,所以说的简单粗暴一点,小爷就是个喜欢一边吃一边拉的小变态。好吧,倘若你此时正在进食的话,那就对不起了。
    我不认为天底下会有另一个人在跟我拥有同一款卫生间的同时,又正好跟我一样喜欢在上大号时剥桔子,因此我瞬间认定,这就是我家的卫生间无疑。不过,我没道理突然从西南穿越千里到华东,所以,这里应该是地宫里的一个镜像房间。只是有个地方很奇怪,之前我遇见的镜像房间,都是像铁箱子一样密封起来,根本找不到出口,眼前这一个,却没有沿袭前辈的做派。
    我拉开窗帘,暖洋洋的阳光立即钻进来,大方地包裹着我的身体。我眯了眯眼,看着对面那栋楼的窗户,半透明的窗帘背后,影影绰绰闪动着一个人影。记忆的千军万马袭来,眼前的人影,记忆中的身影,立刻重合起来。
    霎时间,我有些发懵,完全不明白,一个明明已经死去的人,为什么还会在自己的房间里出现,那一刻,我彻底忘记了这里是一个镜像时空。这边愣了片刻,那边哗啦一声,窗帘拉开了,露出一张冰冷的脸庞来。我一下子看清那张脸,心头倏然空了一下,原本还堪堪存之的侥幸,转瞬就晒干了。我强挤出笑容,冲对面点了点头,得到一个凛然的转身作为回礼。
    我怅然收回视线,在窗前站了站,片刻后给了自己一巴掌。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儿,振作一点!这不过是一个虚拟时空,要真陷进去了——我左右瞅瞅,蚊子和西装男都不在——到时候可没大腿让你抱。
    我晃晃脑袋,略微清醒了一些。瞧刚才的情形,这个镜像时空的人物和环境都复杂了许多,应该是更加高级那种,这就意味着,我必须加倍仔细才不至于着道。我试着拧了拧门把,一下就成功了,看来卫生间不是密闭的。房子里到处都没开灯,很安静,四下只能听见我的脚步声,看来支仪是去上学了。尽管知道这地方的底细,突然看到家,我到底有些伤感。叹了口气后,我摸到自己房间,翻了套干净衣服换上,拉开门正要出去的时候,我忽然顿住了。
    隔壁支仪的房间里,居然在放音乐,而且还是她每天必播,播了十年都没播厌烦的情歌。我好歹足足吐了十年血,一下子用脚趾头就听出来了,不至于误认为是外头有人在放歌。说起来,支仪算是个小文青,在这个大家都在用手机听音乐的时代,她还持之以恒地使着她十年前买的那台便携式cd机。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cd机不会自个儿就青天白日地嗨起来了,瞧这阵仗,难不成支仪逃课回来了?
    我顿时就怒了,劳资辛辛苦苦用爹娘的遗产给她交学费,她居然好的不学,偏学她那个学渣大哥,给劳资玩翘课!我几步到她房门前,一脚把门踹开,正准备劈头盖脸给她一通骂,却见房间里空空荡荡,半个人影都没有。多半是去上厕所了,我二话不说,奔着卫生间就冲了过去,敲了半天门却没人应,我一咬牙拧开门把,发现里头没人。
    我怔了怔,返身又朝楼下走,就在我脚刚踏上楼梯木板时,砰的一声轻响,大厅里的吊灯开关被摁开了。我在柔和的灯光里楞了片刻,但觉眼前白花花一片,什么都看不清楚,过了几秒,我稍微适应过来,视线一扭,朝窸窣作响的大门口望了过去。下一秒,我呼吸就凝滞了。
    坐在玄关皮沙发上换鞋的,是一个年近四十的女人,她面容端凝,有着一头刚好及肩的黑发,平时走路,或者像这样小幅度活动身体时,她的头发会微微起伏,却始终纹丝不乱,看上去干练而端庄。我看着这个女人,她却没有发现我,只是很自然地坐在那里换鞋,我看了她很久,很想喊出那两个字,嘴巴颤了半天,却始终喊不出来。
    正当我冒着冷汗的时候,有一个尖细的声音从我身后乍起,把那两个字给喊了出来:“老妈——老哥他又在马桶上吃橘子,好恶心哦!”
    那一刻,我险些笑出声来,直到那个声音又说了一句:“老妈给我零花钱!我要请杀手,砍死那个讨厌鬼!”
    我嘴角抽了抽,转念想起自己是在怎么个世界里,就没当场发作。我回头,看着从卫生间里气冲冲跑出来的支仪,一时有些错愕。太后的出现,证明这里的确是一个乌龙,不过我还是没想到,这个时空的设定竟会是在七八年前,支仪十四岁,个头比我还高的时候。我看着支仪肉嘟嘟的小圆脸,还有她身上印着海绵宝宝的牛仔连体裤,倒是有些火不起来。这阵子,支仪应该处于初升高的关键时刻,她为了凭自己的本事考进她梦寐以求的私立高中,每天都熬夜到凌晨两三点,简直比月亮还要用功,这可是我记忆里支仪最不欠收拾的时候。
    我正发呆,楼下的太后款款走了上来,我看着她笑意满盈的眼睛,心一下子狂跳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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